而即使季衡这几月一直在专心考试,但是也是对朝廷中的动向十分清楚的,赵家要在东南海患之事上被起复,此事却是没有在朝廷里讨论的,连他父亲都没有对他说过,没想到就这么上了邸报,可见此事是在短时间内决定的,而且还是皇帝专门授意了礼部将此事在这一期登上邸报的。
季衡会好奇,并不奇怪。
皇帝本是无意和季衡讨论此事,但看季衡是非要说此事不可了,便说道,“是这几日朕才下的决定。”
季衡心想果真如此,便又问道,“皇上,您如此做,是有什么打算吗。”
皇帝道,“朕想,你一定以为朕是个狠辣的人,毫不念旧情,朕其实并不是这样。”
季衡因他这表明自己的话而愣了一下,心里已经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紧盯着季衡,继续说道,“朕记得答应过季庸的事情,朕说过,他要是一心忠于朕,朕不会不考虑他的忠心的,谁对朕的好,朕都记在心里,只要谁不辜负朕,朕也自然不会辜负他。朕已经处置了原永昌侯一家,那么,朕自然会放过季庸家里的。赵家现在已经处在了最低谷,如何对待他们,只是在朕的一念之间,仅仅只是用他家曾经和谋反的吴王联姻过,朕就能够将他家全家处斩。不过,朕无意于此,朕是念旧情的。而且朕知道你和季庸关系匪浅,朕也无意让你为难。朕会重用季庸的,只要他这次能够立功,朕就能够让他家恢复以前的荣耀。”
一个家族的命运,也不过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已,这就是最高权力的能量了。
季衡眼神沉静,知道皇帝要提拔赵致礼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激动的,不过,他也知道,在皇帝提拔赵致礼的同时,太后恐怕是要被处置了。
以前那么专横的太后,现在也是能够轻轻巧巧被皇帝捏住的了。
而他季衡的家族,其实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只小虫子罢了。
皇帝说完,又问季衡道,“朕如此决定,你也当高兴了吧。”
季衡略微惊讶地看向皇帝,皇帝又说,“季庸说他曾经求过你,让你来替他家说情。不过这么些日子了,你也没有实际对朕求过此事,季庸能够一直这么信任你,朕倒是觉得难得的。”
季衡心想皇帝这么亲自来离间自己和赵致礼的关系,也还真是难得了。季衡想了想,对皇帝说道,“皇上不必说这个话来试探微臣,季庸的确是向我求助过,不过他却不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只不过是想要保住家人罢了。要是季庸有恢复赵家的心思,微臣也是不会答允他的。即使皇上对我做出了这种事情,微臣也的确是怨恨,却并没有任何要背叛皇上的意思。如果皇上与我能够君臣相处,我敬你是君如父,您也待我为臣是子,微臣也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如果皇上能够怜悯我,让我能够下东南去,对平海寇,建立稳固的东南海防起到作用,那么微臣当十分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帝因他这请求怔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在此前应该已经想到了季衡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他完全无意放他离开京城,之前季衡离开了他三年,已经让他饱受了相思之苦,即使季衡在京城,对他总是如仇人相见,他也并不愿意让他到东南沿海去。
皇帝说道,“朕愿意给季庸立功的机会,你知道,已经是朕对你的恩典,你再要想下东南去,却是不行的,再说,你才刚考了状元,哪里就能被任命要职。”
季衡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又垂了下去,半敛了眼神说道,“既如此,微臣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求了。微臣累了,皇上若是再无事,就请回吧,也请恕臣不送之罪。”
皇帝看自己一没答应他,季衡就如此冷淡了,不由又气闷起来,气闷之后又在心底深处松了口气,因为意识到季衡并不是油盐不进,只要让他高兴了,或者是有季衡想要从他这里知道或者得到的东西,季衡都是好说话的,也就是季衡其实是十分容易被他辖制住。
皇帝于是一边起身一边说道,“现在东南沿海海寇依旧,用你的法子,是短时间里看不出太大成效的,但是朕相信,只要将沿海的海防建立起来,就是可以事半功倍,解决后患的。朕现在虽然不能答应让你去东南沿海,以后你想去,朕倒是可以考虑。”
季衡刚才那话其实只是想向皇帝发出一个信号,要缓解两人关系,也不是不可能,他季衡也是有所求的,只是不知皇帝愿不愿意给而已。既然皇帝这么说了,那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季衡也就放了心。
于是皇帝和季衡都是满了意,皇帝去将掉到地上的剑捡了起来,拿过剑鞘封好,然后放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又看了季衡一眼,他就往门口走了,又说了一句,“别因为和朕怄气就不爱惜身体,你一瘦就更像女人,不信就照照镜子。”
皇帝最后这一句又让季衡生了气,甚至让他气得将手里的邸报都在床上拍了好几下,季衡拿捏住了皇帝七寸,皇帝也是彻底明白了季衡的弱点。
许氏在正房的堂屋里等到皇帝出来了,皇帝对她和蔼地笑,“君卿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夫人也要多保重。”
许氏赶忙道了谢,又送皇帝出去。
等许氏送完皇帝回到季衡的卧室,因为屏风是挡在门前的,所以她一眼看到了屏风上那被一剑划出来的长口子,不由一阵惊讶,心想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她转过屏风问季衡,“衡儿,这屏风是怎么回事?”
季衡对她笑着说,“没事,就是皇上试一试他的剑是否锋利,就在屏风上划了一道。你看,那剑他就留在桌子上的。”
许氏看过去,桌子上的确有一把剑,剑柄和剑鞘是内敛的华丽,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许氏轻声抱怨了一声,道,“皇上怎么在你跟前比划起剑来了。刚才我进来看到,吓了一跳。”
季衡道,“皇上知道我爱剑,就专门送来的。难道你还以为皇上会对我动兵刃吗。”
许氏其实的确是那么担心的,嘴里却说,“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剑。”
季衡笑道,“以前在宫里伴读时,我的剑法还是不错的,所以皇上以为我爱剑吧。”
说到这里,他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七郎怎么样了,这么多天了,水痘还没有好吗?”
许氏想到许七郎因为发水痘而错过了殿试,不由十分感慨,叹气道,“你这几天生病,我哪里有时间过去他家看他,不过是让下面人去看了看情况罢了,但是回信还是说没全好呢。这发水痘,虽然一般只是四五日,也有六七日的,又要将养些天,七郎还不能出门,倒也是情理之中,你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季衡一想也是,觉得七郎这次应该是真发水痘,不然他中了状元,之后又病了,以七郎的心性,要是不是真病,怎么着也该来看他的。
季衡正这么想着,外面却是响起了小丫头莲子的声音,“表少爷,让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吧。”
然后是许七郎的声音,“我要见衡弟,还要通报?”
莲子是新到季衡身边的丫头,平常是个十分尽心的,不过和许七郎之间却没有什么情分,她又不像荔枝她们那么灵活,自然就是一板一眼地对待许七郎了。
许七郎却不理她,人已经进了里间里来了,他也是一眼看到了那被划坏的屏风,“呀”了一声之后说,“这屏风怎么被划开了,这得是很锋利的刀剑划的吧。”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转过了屏风,看到床上的季衡,他就对他有些惭愧地笑了一下,又对许氏行礼道,“侄儿给姑母问安了,我担心衡弟,一路闯起来,还望不要怪罪。”
许氏还没有说话,季衡已经说道,“你才从我家里出去多久,怎么就学得这么会说客气话了。赶紧过来,你的水痘全好了?”
许七郎对着季衡明亮的目光,神色上有些微躲闪,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走到床边去,在许氏的旁边坐下,说道,“其实是前两天就全好了,不过母亲不让我出门,今日她才让我出门。衡弟,恭喜你了,夺了魁首状元,我这次却是辜负了你,连殿试也没能参加。”
季衡知道发水痘是很消耗元气的,看许七郎这么精神,而且最开始对着他也是目光躲闪得很,可见他大约是真没有发水痘,而是他家不要他参加殿试。
季衡不得不揣测起许大舅的心思来,许大舅作为一介商人,商人虽然有钱,而在大雍朝地位也并不是太低,但是比起进士及第的仕人来说,地位还是很低的,他居然会阻止自己的儿子考殿试,可见事情的确是十分不简单。
季衡脑子里想得多,嘴上却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你没去参加殿试,我也是替你惋惜的,不过你这算哪门子辜负了我?”
许七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怎么不算辜负,我知道你对我的期许。”
季衡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又仔细看了他的脸,道,“你是病了,又不是别的,身体是好的就好了,反正殿试三年后你还能参加,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再说,你年岁还小,一直就心思单纯,这时候出仕,对你来说,倒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