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于卿准备什么时候回朝,担起你该担的担子?”朱祁镇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坐直了身躯朝着那于谦正色道。
于谦不由得一愣,甚至连端在手中的茶盏差点倾覆也没有查觉,直愣愣地看着那朱祁镇,半晌这才从嗓子里挤出了嘶哑干涩充满了疑惑的两个字:“陛下?……”
“于卿你莫要忘记了,你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如今草原诸事已定,各镇所遣兵马也需各归边镇,论功、行赏、述职,诸事纷扰,卿主掌兵部,许多事务,可都是要你首肯或是亲自办理方好。”朱祁镇笑着抚了抚眉头言道。
于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了头,怎么也没有想到,朱祁镇微服到访,居然会是为了此事,这等恩荣,让于谦实在是有种受宠若惊之感。“……陛下何以如此待臣,想必陛下也该知晓……”
“天下之事,朕能知几何?”不待那于谦说完,朱祁镇便开口打断了于谦之言。“朕只知道,你于谦在大明危难之机,挺身而出,为了保我大明燕京安泰而废寝忘食,使得我大明朝,未遭前宋靖康之厄,更是使得瓦刺不敢南侵,使得我大明获得喘息之机,朕也方能平定草原,一雪前耻。”
“陛下……”听到了朱祁镇的这一番话,于谦不禁有些眼眶发热,嘶哑的声音里透出了几许难掩的哽咽。
“朕前几曰,让杨大都督和王尚书前来探望于卿,不想,却皆为卿婉言而拒。而今,朕来了,就是想问一问于卿你,汝可还记得亚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言,汝所要为之呕心沥血的,是大明的万万黎庶、江山社稷,还只是一皇一帝?”看着那眼眶略有些发红的于谦,朱祁镇沉声问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咀嚼着这句话,于谦霍然抬起了头来,看着那业已站直了身躯,负手而立于自己身前的朱祁镇。看着他那又清朗而炯亮的双目,还有那张英武的脸庞。于谦的心里边,被这句犹如吕黄大钟之音般的话语所震撼,震得心神摇曳,震得头脑发蒙,随之渐渐清明,清晰。
恍惚之间,于谦仿佛看到了数十载之前的自己,正坐在那书桌前,手里边捧着书册,随着师长的吟诵,用自己那仍旧稚嫩的嗓音,诵读着,那些先贤们流传千古的智慧与格言。
十二岁时,便写下了《石灰吟》自诩,当自己成长了起来之后,立志所效者,亦为天下之黎庶,所为者,华夏之风骨……--------------------“朕来寻你,为的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朕希望你,不负你平生所学,为天下苍生黎庶,做你该做的,而非是枯坐于府,自怨自哀,如此,非朕所识之于谦,亦对不起你视之为楷模的文丞相。”朱祁镇看着那脸色数变,表情复杂的于谦,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不复再言,从怀里边拿出了一张薄纸,摆在了那案几之上,转身向着那厅外行去。
看着那朱祁镇渐去的背影,终从那思绪之中惊醒了过来的于谦朝着那朱祁镇的方向深深拜下:“臣于谦,恭听圣命,定不负陛下。”
“卿不负黎庶,就不会负了朕。”朱祁镇的脚步微微一顿,微微一笑,站在那厅门的台阶上,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在那些已经簇拥上来的侍卫的保护之下,径直朝着那于府的府门处行去。
而看着那朱祁镇的背影消失之后,于谦缓缓地移步到了那朱祁镇方才所坐的位置前,拿起了那张朱祁镇留下的纸条仔细看去,看到了那上面的内容之后,于谦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不过很快,于谦露出了一脸的恍然之色,紧紧地捏着那张朱祁镇所留纸条,朝着那紫禁城的方向恭敬无比地拜下……于府家中的那些家仆杂役,看到了厅中的此景,都不禁满脸的好奇与不解,不过,他们是没有办法得到任何答案的,因为于谦恢复了镇定之后,传来了火烛,把朱祁镇所留下的纸条尽数化为灰烬。
“陛下去见于谦?”内阁首辅陈循听得那府中的家奴所言,不禁先是一脸的错愕,旋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些曰子以来累积于心头的阴郁,尽数散去,脸上的笑容,让那满脸的皱纹犹如菊瓣一般地舒展开来。
“陛下亲自去见了于谦……呵呵呵,好,如此大气量,如此胆魄,莫说是郕王不能及,怕是……呵呵”王直凑到了那杨洪的耳边一阵细语,杨洪不禁露出了一脸会心的微笑,摇了摇头。“不过,陛下如此做,怕是不知道又会在朝堂之上,惹出什么风波来。”
“这倒不会,于廷益向来大公,不偏不倚,事事以国家为重,行事作派,几可为人臣之表率。若是想要攻讦于他,老夫倒想跟那些人辨一辨。”老王直抚着颔下长须朗声笑道。
杨洪的白眉一挑,声音却透着迟疑和几许的犹豫。“杨某所忧的,非是于尚书一人,而是王文等人。你说,陛下会不会……”杨洪抬起了右手,并指成刀,轻轻一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老王直的脸色陡然一变。
“你是说……”老王直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抚着长须久久不语,许久之后,方自颓然一笑。“如今,谁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王文等人入诏狱已有半月,可是,诸位臣工们的上本,皆被留中,实在是让人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