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良久,他一声低低的叹息,轻缓的语气中失望分明:“晏然,朕没想到你会害人。”
“纵使她是萧家送进来的人、纵使萧修容让你失了孩子,可她并不曾害过你……你何苦连她也容不下?”
“朕宠她,却从来不认为她能必过你,你居然这样急着要她的命?”
他的话就像是一把把磨得锋利的刀一下下轻轻划着我的心一样,看似不重,看似温和,却仍是每一刀都划出了血来。那伤口暴露在风中,每一次去想都会更痛。
还不如用力的一刺取我性命。
我本就知那样的解释没用的,仍是说了,只是盼着他能信我。
原来,解释与否真的一样。
在他眼里,仍是我争风吃醋、蓄意去害他的新宠。虽是没能要她的命,但到底毁了她的容貌。
他甚至自然而然地认为我是因为萧修容而迁怒于她,真让人百口莫辩。
我强自摒去那不住地在我头脑中撞击的他的每一句话,抬头望向他,微笑凄然:“就知陛下不会信臣妾,是臣妾错信了陛下。”
我垂眸向他行了大礼,落寞疏离:“恭送陛下。”
正文071.说情
这一番争执从簌渊宫传出去,不几日就闹得沸沸扬扬。我若不是一宫主位、又曾有过失宠后一举复宠之事,各处的冷嘲热讽必定是少不得了。这次好在外头传得热闹,却无人敢在我面前造次,好歹图了个耳根子清净。
自那日之后我就再没有去过成舒殿或是广盛殿,不是不肯低头,而是知他必定不想见我。我先前就对岳凌夏暗生嫉妒,他是知道的,但他能容我嫉妒她,却并不意味着他能容我出手伤她。撇开得宠与否不提,也不会有哪个男人喜欢恶毒的女子。
追根溯源,还是我疏忽在先,如非我让他那样明明白白地觉出了我的嫉妒,他大概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那一出戏.
听说接下来四日,又是每日传召岳宝林,第五日的晨省时,皇后终是向六宫宣了他的旨,晋岳氏凌夏为正八品婉华。
就此,她也位列八十一御女了。
这天,她进宫才刚满一个月。
在傍晚的昏定之前,长宁宫的宫人跑遍了各宫,知会各宫嫔妃“不必去长秋宫昏定了,今晚帝太后召见”。
帝太后鲜少召见宫嫔去长宁宫,今日不仅召了,还一个都没落下。近日来宫中算得平静,新晋得宠的岳婉华算是唯一的大事了,当下不用细思也知道帝太后召见的原因。
既知缘由,便知帝太后不悦。谁也不敢怠慢,谁也不敢不去,就连仍时时称病不去长秋宫晨省昏定的顺姬也没敢耽搁。我们在离长宁宫不远的地方相遇,她朝我一福:“宁贵姬娘娘安。”
“顺姬姐姐安。”我莞尔回了一礼,她的目光飘向昏昏暮色下颇显威严的宫殿:“自臣妾入宫就没见过帝太后召阖宫宫嫔,这次……”
我随着她看过去,视线落在殿门口的那个长跪的身影上,听到顺姬的轻笑,她素来柔柔弱弱的口气听上去森森寒寒的:“听说都跪了一个时辰了,自作自受。”
其实这实不怪岳凌夏,是萧家没告诉她宫里不可强出头。专宠,是后宫里最大的荣耀,也是最大的罪。
也许他们认为连主母皇后都是萧家的人,皇后不发话,岳婉华专宠就无碍吧……
那个身影在秋风中瑟瑟颤抖着,隔得这么远都看得清。我起了一丝快意地笑,转回首向顺姬道:“秋日天寒,姐姐身子也弱,有什么话我们进殿再说。”
她浅笑颌首,我们一起入了长宁宫正殿。经过岳婉华身畔时,我们都知趣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整个殿中气氛谨肃,凡有嫔妃入殿,侍立两侧的宫人便齐齐见礼,安静庄重。
我与顺姬相视一望,继续向前行去,她守礼地放慢了步子,随在我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又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与我一同向帝太后问安:“臣妾簌渊宫宁贵姬晏氏、臣妾绮黎宫德容殿顺姬周氏,叩见帝太后,帝太后万安。”
“都免礼了,赐坐。”帝太后道出的虽是缓和的话语,口气却半分不失威严。我与顺姬起身又施万福:“谢太后。”方依位份各自落座。
我环视四周一番,人已大致到齐了。皇后与琳孝妃分坐帝太后两旁,韵淑仪与庄聆相对而坐,接着是萧修容与馨贵嫔。按目下的位份,我正巧坐在萧修容身边,对面则是顺姬,顺姬之后是嘉姬,再之后就都是各宫的随居宫嫔了。
“跪在长宁宫门口那位,你们都看见了,也都认得。”帝太后缓缓言道,话语沉沉如洪钟敲在众人心头,“六宫要和睦,就不能有人独宠。偶尔皇帝有个顾此失彼的,哀家也懒得管,却不能眼见着这样的事情愈演愈烈。”
帝太后执起手边的一本厚厚的册子,面色愈显黯沉:“皇帝即位也有五年了,这起居注……哀家倒还真没见过哪个名字出现得这般频繁。”她扫了诸人一眼,目光停在我身上,“旁人不说,就连宁贵姬你,都半个月没在这上面露过脸了。”
我双颊一红,局促地想要解释:“帝太后,臣妾……”
“旁人不得宠,太后可怪岳妹妹。宁贵姬这事……倒委实怪不得她。”萧修容在我身侧明艳一笑,斜睨着我涔涔笑说,“在座的诸位姐妹大概也都知道,是宁贵姬自己不日前惹恼了陛下,就在簌渊宫门口,多少宫人都看着。这和岳婉华何干?难不成出手伤人的人还要去怪那被伤的人么?”
帝太后沉然凝睇于我,目中隐有责意,我离座一福,朗然道:“太后,当日之事,个中缘由一言难尽,臣妾亦不愿多提。”我迟疑一瞬,跪□去一拜,“天寒了,长跪实在伤身。岳婉华进宫不久,不懂事也是有的,求太后宽恕。”
周遭几声倒抽冷气之音之后一片沉寂。帝太后低沉语中带着薄怒之意:“你竟然为她说情?”
我一叩首,声辞诚恳地声声辩解道:“太后,臣妾等入宫久了,自然知晓六宫相处之道。可婉华刚入宫不足月余,自然难免思虑不周……”
“宁贵姬。”帝太后神色严肃,字字掷地有声,“哀家只问你,你是如何向愉妃承诺的!”
愉妃?我微愣,低下头老实答说:“臣妾向愉妃姐姐立誓,对元沂视若己出。即便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绝不厚此薄彼。”
“如今呢?”
我茫然地抬起头:“臣妾……并不曾亏待过元沂。”
“皇帝已经逾半月不曾召见过你宁贵姬了!”帝太后语声陡然厉了几分,我心惊一颤,她缓了一缓,又问,“那这半个月来,他可曾见过元沂么?”
“这……”我怔了一怔,颓然摇头道,“没有。”
“你如今还在为始作俑者说情,置元沂于不顾。这就是你向愉妃承诺的待元沂视若己出。”
帝太后微笑中怒意更甚,玩味地打量着我,我低垂下首,缓声恳切道:“太后,臣妾是元沂的母亲,亦是陛下的妾室。太后怪岳婉华独宠责罚,臣妾不该妄加置喙,可太后召六宫嫔妃于此言及此事,扫的却是陛下的颜面。”
帝太后闻言怒极反笑:“宁贵姬愈发的会说话,话到头来,竟是怪哀家不给陛下面子。”她轻声一哼,“那岳氏可曾给过你面子?”
我双手相叠跪伏于地,答道:“臣妾因岳婉华的挑拨而与陛下生了误会嫌隙,臣妾自难免怨她,为她说情也实在违心。可臣妾是陛下的嫔妃、皇次子的生母,实在不得不维护……”
“你既非要护她,就出去和她一起跪着。”帝太后冷声打断我的话,我言语滞住,跪坐原地。她颜色稍霁,轻一叹哂道,“既不想,就回去坐。哀家知道你是心系陛下,可这样的事,不予惩戒断断不行。召六宫前来,也是为了给诸位提个醒罢了。陛下的颜面固然重要,可在座的到底都是自家人,若说丢人,总强过传到前朝去,让外臣参一本清君侧的折子。”
“姑母说得是。”庄聆含笑打着圆场,嗔怪我道,“晏然你何必担忧这些?在座的都是后宫嫔妃,谁会去扫了陛下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