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真是从来不缺尔虞我诈也不缺傻子。
“谁都知道充容娘娘和宜贵姬娘娘得宠,娘娘也不必一味地这么提醒着在座宫嫔。”她冷冷地垂着眼帘,有了两分犹豫和惴惴,却还是不甘地打着胆子道,“贵姬娘娘您到是不用先去成舒殿,不过这么多年也没见您有个孩子,还不是靠着充容娘娘留下的皇次子么?”
芷寒面色一白。她这些年有宠却无“宠”的事,她知、我知、宏晅知,再无旁人知晓。她自然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又不能这会儿当众明言了此事,故而高采女这话她驳无可驳。
我在袖中握了一握芷寒的手,轻缓了口气,凝眉道:“你们两个人挨罚挨得可真不冤。”顿了一顿,目光缓缓滑过她们的面容,轻笑道,“都降到什么位份上了还不长记性,竟争到荷莳宫来,有心给静媛夫人添堵么?”
“充容。”静媛夫人嗔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味的直率不知忍。不必计较这些了,本宫既有了这孩子,自会平心静气把他平安生下,无论什么人、什么流言,也不会给本宫添堵的。”
她说着只有我能明白的话,眼中亦有一缕只有我能看懂的恨意一晃而过。我抿笑坐到她榻边,一如当年的亲密无间般握住她的手,柔柔笑着对她说:“姐姐能这样想最好。这孩子生下来,必是陛下和帝太后都会格外疼爱的,姐姐想来也会因此风光无限。”
“这话说的。”她嗤笑了一声,“哪个孩子陛下和帝太后不疼、不爱了?倒是怎么也比不过阿眉去。本宫倒也不想陛下那般宠他——若是个女儿也还罢了,宠大了总也没错;可若是个皇子,宠坏了,何堪担大任呢?”
最后一句说得我听到身后一片冷气倒抽之声,仍自笑容不变地看着她:“姐姐说得是,日后终归是一定之王,定要好好教导着,造福一方百姓才好。若是宠坏了,只顾自己享福、不顾民间疾苦,就当真是大错了。”
她与我相握的手陡然一紧,低眉间唇畔划过一丝冷笑,仍是和气道:“充容妹妹说得很是。”
似乎都习惯了这样在外人面前装得毫无旧怨。我与她那笔帐,早晚是要算的,弄得人尽皆知就太复杂了,不声不响地暗中解决了便好。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昔日无话不说的好姊妹。
婉然端了安胎药进来奉给她,我同样是带着亲昵的笑容问她静媛夫人的情况,她也含着笑一一作答。可她一边答着一边喂静媛夫人喝药,难免有些顾不上。琳仪夫人在旁温和一笑:“晏充容和妹妹交好,妹妹有了这胎,她自是恨不得把一切都问到了才放心。也罢,婉然你安心答晏充容的话就是了,换个人来侍奉静媛夫人喝药。”
婉然点头,就要将药碗交予别的宫女。我心下一动,抿唇道:“荷才人是沈太医的女儿,侍药的事情谁还能比她熟?叫她来吧。”
语歆上前一福,接下药碗,小心地吹过后又在自己唇畔碰了一碰,才喂给静媛夫人。我与婉然一问一答,她说静媛夫人的胎很稳,吃睡也都如常。在座各人都露了欣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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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荷莳宫退了出来,刚要踏上步辇,一宫女赶上来福了福身:“充容娘娘。”
我侧头望过去,是琳仪夫人在几步远的地方。遂行上前去,垂首莞尔:“夫人安。”
“充容是不是觉得静媛夫人的胎……”她的话到此噤声,淡看着我。我摇了摇头,轻道:“臣妾只是心中有个疑影,并不确信。只是觉得从潜邸到宫中这么多年,在这个节骨眼上蓦地有孕太巧合。”
琳仪夫人点点头:“本宫也是这么觉得。”略一停顿,她又问我,“荷才人可信么?”
“她信得过臣妾便够了。”我轻缓一笑,抬了抬眼眸,“若当真有什么不对,臣妾自会立刻去回了夫人去。臣妾告退。”
簌渊宫门口,云溪扶我下了步辇,在旁低低道:“奴婢怎么听着……琳仪夫人也是存心不想让她这孩子生下来似的。”
“那有什么不对?”我睇了她一眼:“不说别的,单说为了后位,琳仪夫人也不会让她上去。你别忘了琳仪夫人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先帝亲封的熙安翁主。若不是淑元皇后和陛下的亲事早早定下了,你觉得堂堂一个翁主会给人做妾么?”
从前是没别的法子,如今,她是断不会再让别人压自己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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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歇了一会儿,宦官进来揖道:“娘娘,荷才人求见。”
我不禁眼睛一亮:“快请。”
语歆走进来,额上有着些许汗珠,似乎这一路都走得很急、回簌渊宫后也没来得及回自己房中歇一歇就赶来见我。我忍不住一笑,不待她见礼便道:“什么事这么急?快坐。”
她在我面前坐下,黛眉紧紧蹙着:“姐姐,这话臣妾在荷莳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敢说,您若有机会,私底下悄悄知会静媛夫人便是了。”
我心下一喜,面显疑惑:“哦?怎么了?”
“她的胎只怕不是婉然说的那么好。”语歆重重一叹,“臣妾闻着那药味觉得不是寻常的安胎药,偷偷一品,好几味药定是加了分量的。若不是胎像不稳,太医断不会这么干。”
我听了只作无所谓地道:“你也太大惊小怪了,怀孕之初有个不稳也是常事,调养调养好了便是。”
“姐姐……”语歆一顿,更显焦急,“一句两句臣妾也解释不清,反正瞧着那药、瞧着静媛夫人的气色,就断不是胎像不稳那么简单。姐姐如是信得过臣妾,必要提醒她一声,她这胎……怕是……”
怕是保不住的。语歆不敢再往下说,我会意,紧蹙起眉头,颌了颌首,话中有些森意:“竟这么严重?本宫知道了。”思忖片刻,又道,“本宫自会跟她说,你不要多言,也不要去和旁人说这事。”
她重重点头:“臣妾就当不知道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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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歆心思浅,静媛夫人却从来不是傻子。她这胎的情况如何她必定心知肚明,哪还需要我去提醒?
我只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去拜访了琳仪夫人,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琳仪夫人听罢冷笑:“费这么大周折就为换个夫人的位子跟本宫抗衡,她也真豁得出去。”
“反正她横竖也是生不下孩子,拼一把换个夫人位也不亏。”我淡淡笑着,“再说,有孕的时候最容易生事了。宫里那许多跟她不和的嫔妃,若能借着这个孩子压下去,她日后也清净。”
“可惜了她在皇长子身上下了那么多工夫。”琳仪夫人衔笑摇头,“良贵嫔才是捡了个大便宜。”
今日一早成舒殿传下旨意,皇长子元汲交由良贵嫔卫氏抚养。
琳仪夫人眺着窗外,幽幽地一声长叹:“僵局一破,纷争更要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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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哪个嫔妃有孕,便会立刻成了六宫的焦点。胎像如何、精神如何,众人都很是关心。这也没什么可作隐瞒,大概的情况一般都是阖宫皆知的事。静媛夫人这次,一直是胎像稳固,大家都是安心的。
“稳不稳固她自己清楚,非这么一味地强调着,这是要生事。”我执着瓷勺在冰碗里舀着,一则因为静媛夫人恰好有孕,二则今夏也不是很热,故而并未去行宫避暑,“去告诉荷才人和冯宣仪,平日里少往荷莳宫走动。不论送什么,都先让太医当着她的面验过,免得说不清楚。”林晋低应一声,我淡然又补了一句,“就说是怕旁人栽赃她们。”
这话传下去的第二日晌午,荷莳宫就出了事,琳仪夫人身边的宦官匆匆来请我,说:“各宫主位都去了。”
赶到荷莳宫,踏进宫门就见了好几位太医医女,一时也未拦住他们多问,径直进了殿去。果然是六宫主位齐聚,绝不是动了胎气这么简单。我上前朝琳仪夫人一福,便担忧地不住向里望去。
琳仪夫人道:“静媛夫人在寝殿歇着,无碍。”
我松了口气,又急切问她:“究竟怎么回事?静媛夫人胎像一直是稳的。”
她又道:“宫正司的人在里面。”
不再多言。我们都知道,她的胎本就不稳,目下这种事,只能是她要借此除谁,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顺着她的意思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