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戴妃又去了郎碧娘家。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与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见,不免又生出几分思念。回到宫中,便提笔写上一封书信,虽则寥寥数语,但却情真意切,细腻入微,其中有这么一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九个字,平实温馨,情愫尤重,让戴妃当即落下两行珠泪。此事传开去,一时成为佳话。清代学者王士祯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后来还被里人编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家乡民间广为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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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那天簌渊宫里设了个小宴,邀了荷才人和冯宣仪一并来坐。早先怡然乞巧颇是拿手,连赢了我们几局,开宴后她便甚是无奈了,因为不论她看到什么爱吃的,语歆总能告诉她这东西有什么于身体无益的地方,分明是有意报复她乞巧时的风光。
怡然搁下筷子伏在我肩上,怏怏地道:“好嘛……我还以为你兄长就是对这胎最小心的了,还是比不过咱们荷才人打小耳濡目染啊。”
语歆掩唇低笑起来:“夫人别在意,臣妾也不过说笑。其实夫人胎像稳固,不需要有那许多避讳,除却孕妇皆要当心的事宜,旁的随心便是。心情舒畅了,比什么都管用。”她说着轻有一叹,“说句不该说的,顺充华娘娘这些年身体反反复复的,大抵就跟孕中多思有关。”
忽地觉得我能在宫外生下阿眉真是幸运,即便回宫后非议难免,但好歹当初心中无事,也免去了日后的很多病痛。
那天我们坐在廊下,看着宫娥们在院子里乞巧、拜织女。过了不多时,冯宣仪觉得困乏早早告退。语歆眨了眨眼:“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怡然神色微动,我向语歆笑道:“她从前跟我亲妹妹一样,如今是我嫂嫂,你有什么话不必避着她。”
语歆看了看犹有欢声笑语的院子:“那……我们进去说?”
便回到房中,扶着怡然坐下,问语歆道:“怎么了?”
“臣妾昨日去见了静媛夫人……”她颌首道,思量着问我,“那些话……姐姐可同静媛夫人说了么?”
我抿笑道:“自然,事关皇裔,本宫不敢大意。”垂下眼帘,复又不明就里地问她,“可有好转么?”
“没有……”她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看着气色还不如从前。这样下去,只怕……”
我一凛:“如何?”
“即便小心谨慎着不小产、熬到足月,这孩子也难活下来。”她低着头,小声道,“也或许有别的问题……”
别的问题?怪胎或是残疾么?我猜测着,忍着心中的快意不做发问,蹙眉颌首道,“知道了,本宫自会再去同她说一说。只是……要她如何做才好?”
语歆一叹:“臣妾也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妄议。不过……目下这个情况,这孩子倒是不要为好。若不然,只怕她为此伤了身子,日后再不能有孕。”语歆咬了咬唇,踟蹰着续道,“其实就算她现在小产……日后也可能不能再有孕了,但总要好些。她总归有皇三子在侧,何必冒这个险?”
我垂眸一笑,缓缓道:“多谢你。本宫会告诉她这些,你还是不要多言为好。毕竟事关皇裔,咱们谁也不该、也不敢左右这些。”
语歆点点头:“臣妾明白。”
她离开后,怡然倚在榻上一声轻笑:“想不到,当初采选时最没心眼的一个小姑娘,如今还有这样的作用。”
“现在也没什么心眼。”我报以一笑,“术业有专攻罢了。我也不想让她掺合到这些事里来,问到我想知道的便罢,还要叮嘱她不可多言。”
怡然闭了眼,打着哈欠淡淡道:“姐姐是不是又要去见见琳仪夫人了?”
我点头:“是。这些事总要头一个知会给她,静媛夫人要争后位,最大的敌手到底还是她。”
“姐姐总求见琳仪夫人……也不便呢。”她幽幽道。是,进来我去见琳仪夫人时愈加小心。她执掌着六宫,人人都看着,这里头还包括帝太后。与我相见太多,总会让人好奇原因。又有着争后位这档子事儿在,“结党营私”这个话说出来终归不好听。
我坐到妆台前,一边摘下髻上珠钗,一边从镜中笑睇着在榻上慵慵懒懒的怡然,“所以呢?听你这话,是打算帮我了么?”
她睁了一睁眼睛,衔笑道:“明日我和姐姐一起去见她就是了,我一个有孕的侯夫人,也该见见执掌六宫的人不是?”她又打了个哈欠,“日后么……姐姐有什么事,我再时不时入宫去求见她好了。总不似姐姐自己去这么惹眼。”
她说得轻轻巧巧,我听得感激不尽。她到底还是把自己搁到这些纷争里来了,一时无话,她复睁了眼笑道:“姐姐别觉得有愧,我可不是为了帮姐姐。婉然存了心要害我,我不除了她,难不成等着她得手了、我一尸两命么?”她翻了个身,“还等着生完孩子吃螃蟹打牙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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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仍是早早地起了床,一丝不苟地梳妆,与怡然一起往月薇宫去。一众低位宫嫔都对怡然毕恭毕敬,不仅因为她如今是侯夫人,也因她从前作了多年的宫正。
“听说君侯和夫人恩爱得很,日后这孩子必定是个有福的。”罗肃仪和颜笑着同怡然闲聊,“夫人和静媛夫人差不多同时有孕,简直堪说是大燕的喜事了。”
不论这话有几分真假,听着还是顺耳的。怡然回笑道:“托陛下的福,这些年大燕风调雨顺,想来两个孩子也都是沾了这个喜气。”
“要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罗肃仪笑靥愈明地又道,“臣妾进宫晚,不过也知充容娘娘与夫人是多年的好姐妹了。”
她说着看向我,我颌了颌首:“是,打小就相识的,十几年的情分了。”
“这就是了,臣妾还听说,上一次有内外命妇同时有孕的喜事……宫里便是充容娘娘,外头是霍夫人。”她笑容未改,不像故意讥讽,我却听得不禁面色一冷。那次的事,在外人眼里是我小产,我根本就知道我是假孕……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件好事,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再跟我提过。
“肃仪娘子若不会说话就别说。”婉然已冷冷开了口,站在静媛夫人身旁肃容道,“反正侯夫人也是嫁出去的人,跟宫里说不上什么话,娘子且先掂量好了您得罪得起哪一位!”
昔年是朵颀平安生子、我“小产”;如今若是套用到这二人身上,自然就是怡然平安生产、静媛夫人小产了。
罗肃仪又哪里敢开罪静媛夫人,当下悔恨不已,连连向静媛夫人欠身道:“臣妾失言、臣妾失言……臣妾只想着夫人与侯夫人同时怀孕是个大喜事,并未想到后来……
“行了。”静媛夫人不耐得听,皱眉打断,淡泊道,“借晏夫人一句话,这是托陛下、托大燕的福,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罗肃仪面色有些发白,讪讪地不敢再开口。静媛夫人遂起身向琳仪夫人一福:“本是该好生安胎不宜随意走动,今日就是为见晏夫人一面而来,见也见了,本宫就先回了。”
琳仪夫人欠了欠身:“妹妹好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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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客套几句,别的宫嫔也就各自告退了。怡然是客,多留无妨,我陪着她留下旁人自也不会多心。殿中安静了许多,琳仪夫人抿了口茶,直言笑问:“充容有事?”
我莞尔颌首:“瞒不过夫人。”
她便挥了挥手屏退宫娥宦侍,我的视线飘向殿外,试图再寻一寻静媛夫人的背影,淡笑道:“昨儿个荷才人告诉臣妾,静媛夫人这胎,比先前更遭了呢。”
琳仪夫人点点头:“本宫也知道。这些日子动了这么多次胎气,阖宫都能觉出她这胎不如前了。”
“不仅是胎像不稳。”我想着,禁不住地一笑出声,“听荷才人那意思,生了也活不下来,且是……”我的话语陡显森然,“可能还是个怪胎?”
琳仪夫人神色微有一悚。须臾,轻缓的笑容在她眉宇间舒展蔓延开来,她徐徐道:“如此……倒是能多一桩奇闻了。”
生下怪胎可跟生下死胎不一样。女人生孩子向来凶险,宫中嫔妃也一样,故而如若生下的孩子早夭,旁人不过感慨一句可怜,再晋一晋位份以示安抚;但若是怪胎……可就是不祥之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