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突然停下了。
几何冷不丁回了神,竟发现前面林中有人在列队等着他们。她定睛一瞧,是郑一官及手下,好像清点完了货物,整队待发。
郑一官见了几何,微笑着策马上前。几何目光刚一游离,就受到了戴龙城严肃的警告。“少玩花样,小心我捆你上京!”他笑面如常,嘴皮微动。
几何干干地咧了嘴,笑的比哭都难看。
“道爷此行是要去哪里?”郑一官言语间已靠近马前。“我等此去福州,若是同路,一起可好?”
几何怯生生地望了戴龙城一眼,赶紧笑辞了。
“那郑某拜谢道爷救命之恩了,山高水长,有缘再会。”郑一官竟下了马,大礼庄重作揖。
几何没料到他会如此,岂能马上受礼,她赶紧也下了马,伸手去扶。“郑兄太客气了,小道只不过是……”
说时迟,那时快,几何只觉得一阵风过,自己突然被人揽至怀中!
郑一官!她的大脑彻底呆滞了,一点思路都没有!
“放开她!”戴龙城的反应很快,瞬间便弃马拔剑逼了上来!
“姑娘莫怕,”却见那郑一官一边软语安慰,一边拖带着几何速速后退。众海匪拔刀出鞘,一时全挡在他们身前,那刀口,齐刷刷地对着戴龙城!
姑娘?露馅了!自己又被劫了?海盗也兴抢压寨夫人?!几何叫苦不迭。这世界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从锦衣卫到拐子到山匪到海盗,要说她这女人,也太抢手了吧!
“姑娘莫怕,郑某看姑娘神色异常,恐受此人挟持,故出此下策。”郑一官退至安全地带,小心地将几何放下,“若郑某看错了,马上向姑娘和那位大侠赔罪。”他的牙齿很白,笑容平和。
“没……没有看错!”这悲喜交替的太快,几何的嘴都不好使了,她真的想狠狠夸奖下郑一官,这海匪头子果然不是白当的,太厉害了!
“郑兄,我是为朝廷办差,这女子是钦犯!”戴龙城看出事态不妙,忙亮出身份。
“戴兄弟,她一豆蔻女子,能犯什么大奸大恶之罪?”郑一官闻言后却面不改色,“她既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周遭又没人监察你的行踪,念在咱们毕竟共患难过,请高抬贵手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郑兄,她是朝廷钦定的要犯,此番务必要押解进京,还请兄弟不要挡了戴某的道!”戴龙城一抖兵刃,剑锋飒飒,“要知道包庇者,按同罪处!”
“哈哈……”郑一官反笑得更利害了,“戴兄弟,就实话跟您说了吧。哥哥是混海上的,最不怕的,就是朝廷那一套。我们只知道有仇要报,有恩要还。在道上混,就数这规矩最大。今日之事,我没遇到则以,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昨夜若不是几何姑娘出手,你我如今还不知是什么状况,救命之恩大过天,为何不能放她一条生路呢?”
“你我既不同道,多说无益。”戴龙城一咬牙,直接亮了剑势。
“戴大人!”郑一官却突然抬高了声音,“郑某不想以多欺少!更何况,你身上还有内伤。我们海上人讲究一诺千金。哥哥惜你也是个英雄,所以不愿痛下杀手。今日几何姑娘我带走了,你若不执意来追,我等就不取你的性命。此诺必行!”
话音刚落,海匪们齐刷刷地拿出一排火铳。
——这玩意虽然准头不行,利落劲儿也不及弓弩,但组起团来就要命了。一排打出落地开花弹,打不死人也保证能伤残了人!
果然,那戴龙城见之变色,不等海匪点了引信,便一个鹞跃,翻入了林中……
几何又安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液态黄磷也是磷,燃烧的时候会有烟,那烟是剧毒的,关门堵窗会死人的……
☆、日本郡主
几何心里很忐忑。不知自己是真的安全了,还是更加危险了?久闻盗亦有道,看样子这郑一官像是个有道的海盗。但有戴龙城那只美男蛇咬她在前,面对郑一官这个相貌英俊的“井绳”,几何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她无法回到从前那么纯朴的思维了。她现在怀疑一切,看谁都像坏人!
这个人会不会是在打消她的警惕,想把她卖到吕宋去?或者,弄到船上当压寨夫人?还有,她离开了戴龙城,离开了危险,为什么反而心里闷闷不乐呢?她闭上眼,竟全都是那个戴龙城的音容笑貌!她蒙他仗剑相救,她与他策马山林,她和他嬉笑颦闹,她靠他暗夜取暖……有关他的一切一切,仿佛有人用刀刻进了她的脑海,天啊,她喜欢他,她竟开始想念起他!
疯了疯了,他是要抓她的人啊!几何使劲晃头,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郑一官貌似温和,他手下兄弟也都是些直爽的粗人。带几何一同上了路,众人就七嘴八舌地就开始了问询。“一姑娘家既穿上道袍,自然是有难言之隐。”“有什么冤情跟大哥说,大哥能替你砍了贪官!”“几何姑娘为何被朝廷通缉啊?”
几何陪着笑,只说是父死寻母,可能父亲在京师惹了仇家,来公报私仇。她长了教训,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几何姑娘要去哪里寻母?可有什么线索在下能帮上忙?”郑一官也插了话。
“我要进京。”几何想了想,“我只知道一个传教士见过我娘,我要去找那个传教士。”
“如果是洋人,还比较好找。”郑一官微笑颔首,突然,他又似想到了什么,“你就这样,孤身一人进京?”
“到了福州就好了,我可以冒充道士使用勘合,直到杭州呢。”几何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到杭州之后呢?”郑一官竟追问到底了,“千里迢迢的,你怎么再赴京?”
怎么赴京……天知道。“呵,”几何感叹一声,“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那进京可有落脚之处?”“可有熟人?”“银两可够?”“什么都没有你怎么敢上路!”
几何越来越无语,面对郑一官一连串的问话,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海匪的事情不少,几日后进了福州,一群人先去了趟港口,把货物装上船,和留守的同伴接应上头,这才松懈下来。几何见他们处事潇洒不羁,大碗喝酒,大声唱歌,好生逍遥,心中也不免生出艳慕。
“明日我送你去福州官驿,”郑一官在狂欢宴上兴致很高,“今天就在这里好好痛快一番,送了你,我们也要出海了。”
要送她?几何心里一颤,原来他没有二心,是真好人,难道自己提防错了人?“看着你们,好开心啊。”她尴尬地转了话题。
“我们每一次出海,都不知能活着回来几个人。所以,就把每一次出发当作是最后的狂欢。”郑一官的脸上洋溢着微熏的笑容,“人生得意须尽欢嘛,来,几何姑娘,何必压抑自己,寻不痛快,不要去想烦心事,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开心一时赚一时!”
“好!”几何觉得这话甚投自己的性子,当下也抄起酒杯,痛饮起来。国朝很少有女子如此豪迈,众海匪见状,纷纷上前碰杯。喝酒喝的是氛围,众人不分贵贱,皆是兄弟姊妹;事情不分大小,都拿到桌面上谈谈。几何在这样的气氛中惬意得很,一时间与众人称兄道妹,打成一片。
阿虎说,现在贩丝得利太多,荷兰人,弗朗机人都盯着这块肥肉,这两家早晚得在海上干一仗。
阿豹说,贩丝得利多什么,就是没人愿意揽贩瓷器的大活儿,这瓷器到了外面,价格翻的更利害呢。
“为什么没人愿意贩?”几何插话了,“还是因为瓷器易碎吗?”
“是啊,”郑一官点头,“要是有办法让瓷器不碎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不和荷兰人竞争,自己去日本赚大钱了。”
“哈哈……”几何借酒劲笑了起来。“那不都是老问题了吗。贩丝的人多,无非是因为丝绸不怕颠簸,就算船舱进了水,在到岸交割前找个小岛晾干即可。可是瓷器不行,一旦碎了,就不值钱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