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呢,”顾夫人笑吟吟地放下了茶碗,“嗯,我越端量越发现,这孩子玉身凤目的,还长了一脸旺夫相呢。”
几何被这热辣辣地目光注视的浑身难受,她冲着顾夫人施礼浅笑,赶紧寻座位坐好了。
“哎?说不定是为信王爷呢。”顾夫人对这话题方兴未艾,“信王爷过了年就虚十六了,难道……”
“皇上当年可说过了,给信王爷选妃要参照大选,我们这丫头乡野小民的,哪有这福气,”戴母赶紧把话题岔开,“书煌,请顾夫人和五小姐点戏吧。”
“卿怜,”顾夫人接了戏单,却突然语向了五小姐,“日后若有机会,多跟表小姐走动些,向人家学学。”
“夫人抬爱了,几何此去,说不定是去当奴才呢。”几何起身黯淡地插了话,她不想在自己身上再延续话题,也知道戴母不想在东林党人跟前说出跟阉党有关的话,只有如此示冷了。
果然,顾夫人闻言停滞了下,旋即又没事般笑着点起戏来。在顾夫人身后一直低眉顺眼的顾五小姐也转了注意,将偷瞥的目光收回。
全场焦点移走,几何暗暗喘了口气,这才倒出时间来观察局势。旁人如何不甚关心,她只是在意那戴龙城。说实话,他今日坐的端正,穿的也着实耀眼:一身鲜亮的宝蓝色织锦缎袍,银线盘绣“五蝠捧寿”纹,金丝盘领,玉带绕身,实在是翩翩佳公子,观之令人心神荡漾。戴龙城此时正四顾谈笑风生着,目光不期与几何笔直对接,微怔之后竟莫名红了脸,他不自然地垂下了头,开始饮茶。
开宴看戏之前,宾主自然是要将来意表明一番。戴母拿出戴龙城的诗稿,交给顾夫人来瞧。顾夫人只是礼节性地扫了一眼,就笑着递给了五小姐。那顾五小姐认真地翻着,当嫡母问起如何时,朱唇轻启,轻轻吐了八个字。“不即不离,不黏不脱。”
“拙作而已,小姐之语,实不敢当。”戴龙城离席长鞠拱手。
几何听的一头雾水,瞥向身边三奶奶刘金英。刘金英不以为然地摇头,“反正是句好话。”
那厢顾夫人又提出让五小姐操琴祝寿,二奶奶杨裕环又狗腿地起哄让戴龙城一起和之。如此,戴顾二人登台,琴瑟奏之。
几何半点不通音律,更别说操动乐器,时下也看不出门道,只能在边上干干地瞧着热闹。见那两人摆着谪仙般的架势,两厢目光示意,便拿捏丝弦,齐奏新曲。几何听不出技艺的高下,只能听到那些美妙的音乐,在二人的默契配合下轻柔流出……
“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戴龙城唱。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顾小姐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戴龙城又唱。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顾小姐复和。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戴龙城再唱。
“旅力方刚,经营四方。”顾小姐三和。
几何讪讪,心下顿时失了力气。她觉得自己插不到那二人高雅的交流中,这感觉自卑、难堪的很。她没读过正经书!也没受过女人该受过的□……此时不需旁人歧视她,她自己先歧视自己了!
那两人演奏完毕,客气地躬身、归位。顾小姐还是那幅冰山般客气的模样,戴龙城的嘴角还是挂着公式的笑容。只不过,在下台的瞬间,二人对视淡笑了一下——这是对适才对方配合的承认和感激。几何自惭形秽地败了下风!她突然不想再继续看了,趁着丫鬟们布菜之乱想偷偷离座,却被旁边三奶奶刘金英拽了一下,“看,那顾夫人要开口了。”
几何疑惑地望去,见那顾夫人果然端正了脸色——在正席前开口,方是大事。
“戴夫人,卿怜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可是从小把她当心尖肉看大的,比嫡亲闺女还要亲呢。”顾夫人边说边抚着胸口,“如今要嫁出去,还着实不舍呢。虽说这事我这个嫡母是能做主的,但我总怕委屈了孩子,心上背负的担子很重啊。”
“顾夫人尽管放心,”戴母笑眯眯地接上了话,“我们戴家在江南和山东都有产业,只要您舍得让卿怜过来,卿怜就是我们这个家的当家奶奶了!谁敢给她脸色看,我第一个不同意!”
“这点我倒不担心,”顾夫人淡笑,“无论如何,我们总觉得亏欠了卿怜。此番,就是想请戴夫人和四公子给我们个诚意。”
诚意?几何不由竖起了耳朵。都许诺做当家奶奶了,还想要什么诚意?这顾家难不成要全部家产当聘礼吧?
“顾夫人但说无妨,”戴母恐怕也想到了这方面,神情肃穆了开来,“只要是我们戴家能拿的出的,一概不在话下。”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顾夫人微微摇头,“我们只是想让贵府四公子立个信儿,日后除非正室无子,不得纳妾。”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几何被震呆了,婚姻之事,除令男方入赘外,就数这个条件最为苛刻了!这顾府真把自己当嫁公主啦?她偷偷瞥了眼面色发青的戴龙城,心内暗暗好笑,这种专情的事自己许诺出做出是一回事,被人逼着立字据发誓又是另一回事,好嘞,等着看好戏吧。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还是戴母久经沙场,当下面不改色,“先吃饭,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将信儿送您府上。”此信儿非彼信儿,她言语含糊地避开了话题,“尝尝这海陆双鲜,这时候这些东西可难得着呢……”
一下午的时光,几何一扫之前阴郁,吃的是大快朵颐。因为她瞥见那戴龙城下箸甚少,且脸色阴晴不定,笑容僵硬。他不开心,她就开心。这婚事就此两散才好,嘿嘿……几何幸灾乐祸地往嘴里塞了半个四喜丸子。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在喧闹的乐曲声中,寿宴进入了尾声。此时天色微黯,宾主尽兴,盛宴散场。
几何撑得肚皮滚圆,愉快地回了房间。想睡,腹中却涨的辗转反侧。真开心啊,那个戴龙城现在什么模样呢……她突然想去“安慰”他一番。说走就走!几何偷偷溜出了房间。
“表小姐?”开门的柱子愣住了,“四爷睡了!”
“哦,”几何装傻,当下笑嘻嘻滴迈进了一只脚,柱子哪里敢贴近她,只得后退一步。如此,几何一点点将身形蹭进了门。“哎?这不还亮着灯吗!”她探头张望到了,“我就去说几句话!”
柱子没想到她能如此厚颜,想拦她又不敢伸手碰她,想喊她又不敢吆喝,只得在后紧紧跟着,哎哎地干着急。
“别出声哦。”几何突然回了头,拉了个怪脸,“你好好把着门。眼下可是非常时期,若是让那些嚼舌根子的人知道了,风声一出,把你家四爷的婚事给吹了,你就惨了!”
柱子黑了面孔,咽了口吐沫,赶紧掉头回返。
几何悄悄地靠近屋子,戳了窗孔望去,见内只有戴龙城一人在晃来晃去。气坏了,烦心了吧?她坏笑着一把推开了房门——戴龙城猛地转身,生生吓了一跳!
“啊!你要跑?!”几何突然看到了眼前一幕,惊愕地叫了起来!满屋的凌乱,包裹已经打好……
戴龙城飞速运掌将火烛熄灭,一个箭步向前,捂着几何的嘴将门反踢了回去。
几何在心内愈加肯定了,这一切,跟她当年在紫帽山所为很是相似!他要走!绝对是要开溜!难道这小子敢逃婚?!
“你来干什么!”戴龙城在几何耳边低吼着。
视觉一片漆黑,反而能更敏感地唤出人的听觉和触觉。几何感受到他手掌散发的淡淡温热,这殷厚醇暖紧贴着她的鼻息,带着男人特有的阳刚味道,令她惊喜之余,形神发窒……她的心狂乱地跳动着,什么都停滞了。
戴龙城见她安静了下来,慢慢撤开了手。几何一经解脱,却反身将他抱了个满怀!“我不让你走!”她索性借黑暗之势,行心仪之举了,“你走了,我找谁报恩去?”
“放手!”戴龙城尴尬极了,想推她,却无处下手,“我从前天天矗在这儿,也没见你如何报恩!快放手,别耽误了我的事儿!”他压低声音呵斥着。
“不放不放!”几何越抱越紧了,他没否认要逃婚,太好了!“我就是不让你走,除非你带我一块儿走!”
作者有话要说: 1、信王:后来的明思宗朱由检( (1610-1644),明光宗朱常洛第五子,明熹宗朱由校弟。于公元1622年被册封为信王。明熹宗于公元1627年8月病故后,由于没有子嗣,信王受遗命于同月丁巳日继承皇位。次年改年号“崇祯”。1627-1644在位。在位17年,李自成造反军攻破北京,天子死社稷,终年34岁,葬于思陵。
2、戴顾二人唱和,就是男的搭讪,女的正色回复……你好漂亮温柔啊,你也是君子模样;我能不能请你啊,我就算不去也不是不尊重你;长的好面熟啊一见如故啊,男儿要志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