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爹好好的啊,”她不住摇头,“他研究了数载雷石,即没意外爆炸过也没浮肿,陛下也拿这事儿来反问我,我无言以对啊……”
“那可能是神翁技高一筹,能更好地控制雷石?”涂文辅拧着眉头搭话。
“唉,”几何想的头痛,“总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皇上现在兴头高得很,这样说是没用的。”
“别担心了,”涂文辅递过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离年后还有段时日,总会想到办法的。”
“不行,我必须要阻止陛下。”几何喃喃。“哦……对了!”她突然有了主意,“你认识许显纯吗?锦衣卫那个许显纯?”
“锦衣卫北镇抚司许显纯?”涂文辅哑然失笑,“认得,他有心依附咱家,一直在暗送秋波呢。”
“那就好。”几何将心放下一半,“听陛下说,‘雷神’一事就是锦衣卫通报上来的。这个许显纯就是总管此事的。只要他说‘雷神’还有隐患不能进京……”
“这,”涂文辅艰难地咬牙,“这可是欺君。”
“那……”几何沉思片刻,心思一转,“就跟他说,是我说的,雷石的性子还未明确,出一点差池半个北京城就没了,劝他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不要贸然运‘雷神’进京了,在大同多试验几年再说吧。”
“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出了差池灭他九族都不够。先唬着他,慢慢拖延吧。”涂文辅颔首,好生安抚开来,“这件事交由咱家来办。你就好好忙王恭厂的事,别担心这么多了。”
“谢谢……”几何心下一暖,很是感激,“我……还有事情想请涂总管帮忙。您方不方便派人去大同,看看……当地有没有人浮肿。还有上海县的……”
几何还未将话说完,就听得门外传来秦二的低呼声。
“夫人……信王爷派人送东西来了。”
几何面上一烧,“他来凑什么热闹……”
涂文辅淡笑起身,抬手指了下屏风。几何心领神会,赶紧吩咐,“让人进来吧。”
一老头入房长揖见礼,“见过厂督大人。”
“免礼,”几何苦笑,来人不称她夫人而直呼厂督,定是受了信王的特殊提点。
“我们王爷前儿个得了一件上好的雪狐披风,让齐宝斋给镶了和田的玉牌和合浦的珠子。”老头回头一招手,一小厮捧着一狐裘上前。“王爷说北地不比南方,厂督穿的多些才能御寒。”
堂堂王府送礼上门,实在是却之不恭,几何只得勉强收下,“请代本督谢王爷赏赐。”
“还有……”老头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折子,“昨夜落雪,王爷新做了一首曲子,名为《梧桐吟》,特送于厂督,请厂督赏析,日后也好切磋一二。”
“曲子?”几何头顿时有两个大,她打小长于硝火硫磺堆里,哪通什么音律?可当下也只能含笑接过。
来客退散,涂文辅自屏风后走出,见几何专注地盯着手中折子,不禁玩笑开来,“久闻信王爷乃京城第一大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百闻不如一见,新谱之曲竟把夫人都震服了。”
“什么啊,”几何苦笑,“它们认得我,我可不认得它们!这些东西,涂总管懂么?”她大方将折子递出。
涂文辅接过曲谱,略略一扫,竟以口为琴,吹奏起来。
几何瞧的是目瞪口呆,这堂堂御马监大总管不仅精通音律,还会此等伎巧,张口模仿乐器之声,几可乱真!
“凤凰择梧桐而栖,信王此曲颇有深意啊。”涂文辅吹奏完毕,合卷而笑。
“信王爷看中的,不过是我从我爹娘那儿学到的本事罢了。信王爷他……”几何有心将事情全盘托出,又恐当下说的太直白惹得涂文辅反目,毕竟把他也算计其中,将来真相大白,信王恨之入骨的少不了他。“竟敢寓意凤凰,也不怕人参他有不臣之心么……”她半路将话语拐了个弯,涂文辅不能失,他有大用。
说来,信王的《梧桐吟》倒提醒了几何一件事:她必须抽空去瞧瞧那个顾卿怜了。当日随口在皇帝耳边编造了一则故事,竟忘记善后了!
自打成亲、遭劫、回京……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那顾卿怜在春香馆近况如何,接客未有是死是活呢?若是容貌受损了,接客了,自戕了……几何一个冷战,她这犯君之罪,就坐定了!事情宜快不宜迟,几何心头突生惶恐,当下三言两语寻机送走了涂文辅。
几何随手披上狐裘,叫上秦二,便匆匆向春香馆行去。
临近大年,是春香馆较为清闲的日子。老鸨正穿了金钱鼠坎肩,抱着手炉,磕着烟袋,吆喝着小厮和龟公们打扫外庭。一个不仔细,眼风不慎瞥见了几何……当即吓的手炉咣当落地,整个人似灵魂出窍般,脸苍白的比擦了石灰粉还白。
“夫……夫人!”老鸨连滚带爬地从台阶上迎了下来。“哎呦!我说我这阵子左眼皮尽跳啊,原来是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是么?”几何在外不愿和她过多接触,当下将肩膀一避,冷言说道,“前面带路。”
“是,是!”那老鸨舞之蹈之,面容灿烂的如一朵菊花般,“大人可好久没来了!夫人这厢是……”
“本督不是来找大人的。”几何入了门,示意左右回避。“那个……顾卿怜,”她压低了声音,“她还在吗?”
“在,在。”老鸨也将声音压低了,“自从您老人家吩咐过了,谁敢捧她的场!”她将眉毛一挑,笑的得意之极,“婆子我没让她接客,也没让她闲着,就安排在后院倒泔水,刷马桶!省的四处狐媚,惹得夫人不开心,我们也跟着不痛快……”
几何听罢心底一寒,刷马桶?当年焚香吟对的大家闺秀,竟落此境遇!“带我去见她。”她轻咳一声,打断了老鸨的鼓噪。
绕过春香馆后院,穿过一道道低矮残破的园门,几何在一堆臭气熏天的马桶边,见到一个蹒跚劳作的缁色背影。
“此地污浊不堪,难迎玉驾,夫人您还是在廊那边等着,婆子给您唤她来。”老鸨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一流。
几何蹙眉颔首,退回长廊。
不多时,顾卿怜翩然而至。“见过戴夫人。”向人福了一福,吐字宛若金玉。
几何定睛瞧来,那顾卿怜虽有消瘦,但下巴一尖,却更添了几分俏丽姿色。体态温润匀称,举止落落大方,真是蓬头垢面不掩天姿国色,粗布麻衣难遮优雅风华。
“你受苦了,”几何有些尴尬,慢慢斟酌着话语,“没想到老鸨会……”
“夫人不必介怀,”顾卿怜淡笑着拢了拢耳边碎发,天然之中一种形容不出的风流意态,“春香馆里是不养闲人的。说来,卿怜还是感谢大人和夫人的。这样的地方虽外表污浊,但心室洁净,总强过前院的笙歌明丽,实为污浊不堪。”
几何干笑,琢磨那事该如何说起。“你……心里喜欢的,”她迟疑地开了腔,“到底是信王爷,还是龙城?”
顾卿怜哑然失笑,“夫人,都是些前尘往事了,卿怜喜欢过谁,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不说出来,怎知不能再续前缘?”几何悄然试探。
“那夫人想听卿怜说是大人么?”顾卿怜睫毛一垂,嘴角微微一斜。
“明白了,当初你若是心仪龙城,早就过门了。”几何叹了一口气。“一定是王爷。王爷他一直推说非那位神秘心上人不娶,回绝了京城所有保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