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机会喝到那一年的腊八粥,有的,仅仅是一杯穿肠毒酒。
玉碗猛地搁上桌案的声音。
皇帝回头,却见顾云羡双唇紧抿,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怎么了?”他蹙眉,心头浮起一丝不安。
她转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冷而清冽,仿佛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
仿佛,还有刻骨的恨意。
他一瞬间心惊。
不待他反应过来,她已清醒,忙道:“臣妾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他没说话,只是凝神细看她。面前的女子眉眼低垂、恭顺柔美,是他端静温婉的云娘。
没什么异样,一切都很正常。仿佛方才的冷厉,不过是他的错觉。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怎么了?”他淡淡道。
听到他的口气她就暗道糟糕。自己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太沉不住气,老是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刚刚更是怨怒难平,险些情绪失控。
也许,是这个日子太过特殊,勾起了她脑中最不堪的回忆。
“臣妾……臣妾这几日身子不适,精神有些恍惚,所以适才才会如此失态。”她轻声道。
不能每一次都拿太后当借口,说多了就没有作用了。
“不适?”他语气中冷意未减,“太医看过了么?怎么说?”
“冬日倦怠,再加上略感风寒,不过是小毛病,将养些日子便是了。”
他颔首:“既然如此,你好好歇着吧。朕回了。”
她本欲送他到宫门,然而还未出殿,他便淡淡道:“身子不好,就别出去吹风了。”她只得立在殿门口,看着他带着浩浩荡荡的随扈,逐渐走出她的视线。
采葭将帘子放下来,关切道:“娘娘别站着风口,当心冻着。”
她脑袋僵成一块,慢慢走回殿内。
“采葭,我刚才是不是很失态?”
采葭犹豫了一瞬,“娘娘突然放下碗,像是在发火一般,动静是有点大……”
“他生气了?”
“奴婢看陛下的脸色,很不好。”顿了顿,“娘娘是怎么了,怎么会……”
“是我的错……”
是她没有控制好自己,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过不要紧,还可以挽回。只要她以后小心,就一定能够挽回.
从含章殿出来之后,皇帝便一直没有说话。
轿辇内十分暖和,他闭目沉思,五官线条英挺而蛊惑。
他觉得自己这段日子有些不对劲。
今日他本该在骊霄殿与徐庆华议事的,可看到外面细雪纷飞,竟忽然起了念头,命徐庆华在那里等着,自己坐着轿辇走了老远的路,只为到含章殿陪她喝一碗腊八粥。
这样费尽心思、博美一笑的事情,他从前也做过。但这段时间,实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尤其不该当着徐庆华这样做。
徐庆华是他新任命的左相,表面上是北党的人,暗地里却效忠于他多年。
前阵子宁王搞出御马惊驾一事,他虽不知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却顺水推舟利用这件事,将火引到周世焘身上去。
先是崔朔的弹劾,如今更是被指涉嫌弑君,周世焘果然忍不住,提出要告病回家。
对周世焘来说,这已经是一种认输。
然而这种程度的胜利与他的期待相差甚远,所以一直压着没有准许。
接下来的时间,他一面不动声色地引导御史弹劾周世焘,一面用太过明显的偏袒态度去激发更多人对他的不满。徐庆华也听从他的吩咐,在北党内部散布消息,离间他的党羽。最终逼得周世焘不得不改口表示,要告老还乡。
一代权臣就此落马,他大获全胜。
压抑隐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用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扫清面前的障碍,朝他的理想靠近。
这应该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才对。
可为什么,他现在竟会这么失落。
眼前又闪现她冷如冰针的目光,让他的心钝钝的一痛。
深吸口气,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失落不豫,源自何处了。
他想起她揽镜梳妆的倩影,想起她提笔写诗的风姿,想起她的轻颦浅笑、娇声软语。
幼时读书,先生曾一本正经地劝诫他:“女色惑人,多少君王都因此而毁了一世英名。殿下需得谨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