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武侯而已,完全不在话下。
崔朔的皮相过于出众,这会儿突然摘下箬笠,已有人朝他看去。若非大多数人仍沉浸在适才的惊吓之中,只怕这珑江池边就要沸腾了。
顾云羡不知道他有没有表明身份,只看到那两个武侯被他的气势压得死死的,一开始还呼喝了一声,后来就只能诺诺地点头。
很快,崔朔朝她走过来,道:“已经没问题了。不过这边出了这么大乱子,灯会也要提前散了,我们快些离开吧。”
“离开?”姬洛微道,“那,我们是出城,还是……”
想到方才那一箭,众人不免有些迟疑。那些人到底是冲着崔朔来的还是顾云羡来的还不得而知。若是冲着顾云羡来的,此刻出城无异于给了对方一个大好机会。夜深人静,山路之上当真什么都可能发生。虽然皇帝已经配给她们好几个顶尖的高手,但兹事体大,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大家还是不得不多几分小心。
“陛下半个时辰前便下了承天门,回到了宫中。”崔朔道,“宫门已关,夫人也不好突然回去……”
国朝规矩,宫门关闭之后绝不轻易打开。若要星夜入宫,必须有墨敕鱼符,还得事先报备内廷得知。无论崔朔有没有墨敕鱼符,顾云羡若此刻回宫,都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她出来玩这一趟本就是封锁了消息的,当然不希望最后被人抓个正着。
“不知这位郎君在城中可有府邸?我们便去府上叨扰一晚,如何?”姬洛微忽然道。她虽然不认识崔朔,但从他适才对顾云羡的回护和顾云羡对他的态度上,已然猜出此人是朝中重臣。
顾云羡和崔朔同时一愣。
“这,不合规矩吧?”顾云羡道,“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实在不行,住客栈也行……”
“住客栈?”姬洛微怪异地看她一眼。
顾云羡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像话。客栈里龙蛇混杂,恐怕还不如住崔朔家中来得安全。
“既然两位夫人不嫌弃,那便去我家中暂住吧。”崔朔轻咳一声,“明日一早,我便会面见……主公,说明此事。”
.
崔朔的宅邸建在崇义坊,距离皇宫不算太近却也不远,方便他每日上下早朝。为避人耳目,顾云羡他们直接从开在坊门上的大门进去,没有经过坊内街道。
崔朔吩咐了几个婢女为他们安排了房间,然后道:“两位夫人早些歇息,朔不打扰了。”
他告退得十分迅速,很明显是不希望跟着顾云羡的随从多想。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含笑点头,“大人轻便。”
姬洛微这些年一直在西山上修身养性,从没像今日这般遇到这么多事情,回到房间很快便睡着了。顾云羡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今夜的事情打破了她这四年的平静,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身陷刀剑阴谋的时光。
那样的日子,她本已经觉得离自己很远了。
但仔细想一想,她平静的日子其实差不多也要到头了。阿桓年纪越来越大,明年,最迟后年,朝臣们便会讨论让他出阁读书的事情。到那时,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把他留在温泉宫。
她不愿意和他分开,就必然得跟着他回到宫中……
她忽然翻身而起,披上狐皮斗篷,推开了房门。
院中月色如霜,冷意扑面,刺得她脸疼。一个人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娘娘。”
“我睡不着,想在园中散散心。你不用藏着了,就跟在我身边吧。”她到底住在臣子的府上,还是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皇帝的人面前才好,免得让他误会。
影卫道了声诺,沉默地跟在顾云羡三步之外。顾云羡走出她住着的小院,到了外面。
因为她们的身份对这府中的下人都是隐瞒的,是以崔朔也不方便给她们安排方位最尊的房间,只是让她们住到寻常的客房。顾云羡也并不打算跑得太远,只想在自己的住处附近走走,透透气。
绕了一圈之后,她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正准备结束这场短暂的夜游,却忽然被不远处的一个池塘吸引了目光。
池塘并不大,也就三间屋子的大小,附近种了几管翠竹,枝干笔直、直刺云霄,即使在正月里也苍翠欲滴。顾云羡想起自己对崔朔的印象,立刻觉得这竹子和他很是般配。
池塘则是碧波荡漾,像一块嵌在翠竹之间的翡翠,十分好看。
顾云羡走近一点,才明白这里为什么让她觉得不对劲了。这个季节,只有珑江池那样的大河才可以照常流动,像这样的小池塘都该结成冰了才对。
也许,是这底下引了温泉水吧。她这么想着。不过以崔朔的性格,这般大费周章地折腾一个池塘,倒是有些奇怪。
等到站在池塘边缘时,她才注意到碧波之上竟还漂浮着什么东西。微弱的光芒,如同海上的灯塔,天上的星光。
那是,一盏花灯。
“去把那东西捡过来。”鬼使神差的,她对影卫道。
影卫一言不发,飞身踏水而过,待回到她身边时,手中已经托着那盏花灯。
顾云羡接过来,定定地看着它,半晌没有动。
没错,这确实是她记忆中那盏灯。
船形的灯身,上面有一栋三层小楼,精巧无比。透过每层楼的镂花轩窗,她甚至可以看到屋内的桌椅屏风。
舟头挂着一面白帆,上面有隽秀的字迹: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当初,她曾经被这句话刺得心头一痛。
这样的痴情和偏执,与她从前一般无二。重活一世的她,早已不敢再看这样的句子。
她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无数的问题纷纷涌了上来。
看这府邸的排场便知道,崔朔是个不喜享乐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他,却大费周章地弄了一个正月里里也不会结冰的池塘,难道只为了在上面放这盏河灯?
他既然这么喜欢这盏灯,当初又为何要把它送给她?
那时候,她问他,“这样的宝贝,阁下舍得割爱?”
他语气温柔地回答,“再好的东西,也得碰到懂得它的人,才算实现了价值。依在下看来,这盏灯给夫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