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玲本打算呆半个小时就离开,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可马晓兰拉着她不停的说,说到累了,靠在床头歇息。郁玲有点不忍心就这么说告辞,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孩子,于是起来帮她把衣服叠了。
马晓兰说:“郁玲,你真好。别看我那么多朋友,朋友圈里都有三四百,随便发点什么,人都点赞个不停。我发我女儿照片,其实说真心话,哪里好看,丑死了,你说我是不是抑郁了。可我都生孩子了,这么个大事总得宣告一下吧。然后一堆人留言说,长得可漂亮了,像你。一堆的爱心,一堆的恭喜。廉价吧,嘴皮子都不用动一动,就尽到朋友的真心了。不过,我可记得你,一次都没点赞过。哎,你总是诚心实意的帮我。”
郁玲说:“算不上什么帮忙。”
马晓兰挪下了床,去抱婴儿床里的宝宝。宝宝睡醒了,哼唧哼唧的想要喝奶。
“郁玲,你介不介意帮我把床单被套也给换了。这被子他妈的换这么厚,晚上睡觉出一身的汗,躺池子里似的。从昨天到今天,我跟老太婆说了好几次了,她当听不见。我没什么力气,一个人换不动。”
真是悲催的。郁玲想,马晓兰在娘家做大小姐时,怕是从未换过床单。如今好了,这婚一结,这母子搬进来,房主竟然没一天好日子过了。
等回到公司,已经下午四点。耽误了的时间,下班后还得加班补回来。到晚上八点,这片办公区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经常加班到这么晚,反正回去也没事可干。到了四月中了,各部门的kpi,她像要债似的一点点要回来,正在做统一整理,然后报上去。确实也如她所想,一听说公司要动组织手术,许多的部门领导就找到了她,想磨掉这份kpi。
其实,郁玲刚来晨星时还有点想法。工作八年,她能倚靠的不再是拼命,而是条理。晨星一团乱麻,更需要她这样的人去条条捋顺。来了才知道,晨星的乱超乎想象,且它还在乱中拓展,压根就不想慢下来梳理。中国本土企业,都特么的爱追逐市场占有率,要铺摊子、要打击对手、更要出名声,以至于挣钱多不多都有些无所谓了。那更不要讲管理了,凑合能用就行。
新来的总经理是一家巨头连锁超商的vp,跳槽过来,立志要把晨星打造成国内第一大网上超市。要招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招聘组才三个人,已经忙翻天的全国出差了。至于人事部空缺的四个名额,早顾不上了。何总监万事都支持总经理,回来就说,郁玲,来,来,你们几个,把这些工作分配下去,先分着做吧,人招到再说。
工作量增加了,工资,职称呢。郁玲是第一个问的。她老早就有想法,要把底下两个助理的薪水涨一点。这两个年轻女孩都是孤身来深圳工作的。一个月薪五千三,一个六千,扣社保再扣税,到手的先交一大半的房租,然后剩下的管吃饭管坐车管日常花销,都捉肘见襟。大城市里想要凭能力讨份好生活,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她曾向何总监提过好几次,愣是被压下了不给加。郁玲还记得何总监说的那番话:郁玲,你可是老员工了。嗨,背后的意思只是没明说,老员工了,更要以公司为家,公司如今有困难,你要多体谅,你要做出牺牲。中国的企业做内部文化,不管走科技路线,还是以人为本路线,最后都是家路线,且还是封建的大家长制。郁玲在人事部呆了八年,早就看透了,特讨厌这种温情脉脉的氛围。
她颇不服气。何总监心里暗骂她这个刺头,分给她这个组的事只多不少。要走趁早走,再呆下去,公司就要和她签无固定期限合同了。另外领了工作的同事打圆场:“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以后还会有吗?那是以后的事了,大家心知肚明。说真的,郁玲一直认为,一家企业哪里乱都不能乱人事部。人事部都乱了,人事部都合理压榨本部门员工了,那人事部的同事和别的部门谈加班谈薪资,还能不压榨么?
就像手头这份kpi,做得再细致再科学,也没什么用。领导很看重吗?郁玲加班加得心浮气躁。手头最后那点事情就快完工了,办公区里进来人了。夜深人静的加班,总要多个心眼。郁玲起身去望,见是晨星的总经理吴博文,叫了声“吴总”,便坐回自己位子上。
吴博文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风度翩翩的走过来,“小郁还在加班?”他的话就如这初夏吹拂进来的晚风,说不出的畅意,“我刚出差回来,公司拿份资料。”
郁玲记得他前天还在南京,昨天好像去了趟北京,今个就回来了。好家伙,连着天的在天上飞也不见一点倦意。人比人就是不一样,她才加班两小时就烦躁了。
她也没别的和吴博文聊,除了工作:“所有的kpi都收齐了,我整理归纳下,这两天,就上报给何总监,还有您,给批了。然后再报去集团审。”
吴博文点了点头。
郁玲见他没有搭个讪就走的意思,接着说:“比预算的晚了两个星期,应该在月初就要弄完。还不知集团那边一审能不能通过,要是打回来还得再做。然后到六月,又要重新定指标……”
这件事一直让她头疼。她职场里拼了八年,也不是个一遇到问题就只会抱怨的人。工作困难不要紧,但背后要有领导支持才行。何青?她才不会支持。她眼里头绩效考核根本就不是什么重点活,而是个苦力活,就适合郁玲这种死板的刺头。郁玲想,虽然不知在她以前的公司里怎么对员工进行考核,但在世方的人事体系内,没有kpi,你就别想晋升加薪。她还想,倘若何青不行,她得试试吴博文这边。
吴博文点头,接下了她的话,“对,你提醒我了,我会跟刘总去沟通。”刘总自然就是世方的总经理刘安琪了。
亲自去和刘总沟通?郁玲刹那间心花怒放,再看吴博文都觉得他更像个英明的总裁。他对基层事务还是很关注的,才不是何青那样空中飞来飞去的不着地。
她也点头:“谢谢吴总。我们做下属的,最盼的就是自己做的事情有领导支持。”
吴博文也不傻,郁玲对他说,盼着有领导支持,可何青不才是她直属领导吗? “何青刚来公司不久,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你是世方的老员工吧,多提醒提醒她。”
郁玲“哼哼”两声,心想,整个人事部里,何青就最不喜欢我提醒她了。你还真挑对了人。
吴博文也不着急回办公室拿文件,身子靠在办公屏风上,很是悠闲的聊天:“我和你们人事的黄总聊天,他就说起过你。说你是个干将,做事一个眼一个钉,你钉过的地方,全都扎扎实实的。”
“过奖了。”其实郁玲心里觉得黄总没说错啊,我在那里八年,不知道给他清理了多少遗留问题。
“晨星原来的kpi啊,乱得一塌糊涂,所以才要调你过来做绩效管理。我看你每次发邮件都写得挺清楚了,但他们的回复呢,都是马马虎虎,有一天拖一天,有一项拖一项。”
郁玲叹气:“原来我在集团时,晨星就是这个样子。”她也不讳言。
“不重视。”
郁玲点头。吴博文把公文包放在桌上,身子前倾:“给你个机会。你发邮件写了太多东西了,涉及了各种的指标、算法,太专业了,我也不太明白。你应该把各部门的大小主管,都召集起来培训一下。先不说绩效的其他内容,就先弄这个kpi,一个一个的过关。你发邮件,抄送我,我给你回复,要求他们全部都参加。”
郁玲第一反应是终于我也可以狐假虎威一次了,眼睛抬起来,直视吴博文:“我明天就开始弄。”
吴博文愣了一下,这眼睛好生明亮,“好,你也先回去吧。你这份kpi再弄也就是这样子。我们争取六月份再做kpi时,来个全集团的标本。”
郁玲收拾东西,起身往电梯间走去,脑子里全是明天该怎么弄培训课件。你看,同样是不加分文的加工作,领导和领导之间就隔着艺术的距离。
她也没注意吴博文一直停在原地看着她。
对经理人进行培训,原有的课件就浅显,要重做,又不能占用其他工作时间,郁玲估计得花上一个星期时间。还有这事啊不归培训组管,人家每年每月都有计划,四月的培训课程,月初就出了公告。所以郁玲的培训得自个去协□□室、设备、时间冲突等等。什么都费时间,唯一节省时间的就是有吴博文在,不用再挨个去动员了。这样,一个做人事的老员工,比经常要通宵保证平台安全的技术部新员工,还要忙。
钟乐下班经过郁玲这儿,好生感叹:生命不息,加班不止。
有时候,他去食堂吃饭,吃完了还上来,给郁玲也带点吃的。然后跳到旁边桌子上坐着,脚踩在人椅子上。郁玲问他:“你还不回去?”
“回去也没什么事干,陪你加会班。”
其实这么长的时间,钟乐也坐不住,一会下去买点零食上来,一会下去跑一圈,一会儿去打个电话。他打完电话回来,问郁玲:“五一出去玩吗?”
这通电话时间好长,时间长的都是女朋友打的。郁玲摇头:“不出去玩了。你呢?”
“苏慧过来。”
“过来玩?”郁玲问。过来也有来这边住、来这边找工作的意思。
“嗯。”钟乐继续瞄手机,“公司这边,有没有性价比不错的酒店?”
“她来还住酒店?”郁玲记得他说过,他租住的是三房里的一房,其他两人都是单身男士。女朋友来住几天,向他们打个招呼就好。
“嗨,我宿舍没怎么收拾,他们也不怎么收拾,苏慧住进去不太好。”
“附近有家维也纳国际酒店,我们公司有折扣,大概三百多一晚,挺不错的。”
钟乐没有应声,郁玲望了他两眼,“维也纳还不行?还有家准四星级的商务酒店,七百多一晚上吧,不知道五一涨价不?我也没住过,你上网看看。”
“酒店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