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给我打的电话,说深圳这边的事都结了,她要回成都去了。我问她回成都,找到什么事做没?她说慢慢找,不行的话,再去做幼师。”
郁玲心涩,笑笑:“不知道你还有事,不然,真不该叫你出来。”
“这算什么事呢?她说她要回成都时,我就心想着要去送她。”钟乐摇头,“我总是这么感情用事。送不送她,对感情都于事无补,你也看到了,吵成那样子了。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添乱了,祝她一路顺风,以后也能心想事成吧。”
郁玲的心常被这个男人揪着,一方面他在聊别的女人,让她无比清醒绝望的看到现实的差距,另一方面,尝试着不从暗恋的情愫出发,从朋友从同事从同学这种她更习以为常的身份出发去看待,那样撕破脸皮的吵闹分手,过去不到两个月,他就能平静的诉说。他没有埋怨苏慧,还能祝她心想事成,她又觉得这样的品质难能可贵。也许每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其实都是分裂者。
钟乐问她:“玲子,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郁玲笑笑,看海风,无言以对。
“这些日子我都在想啊。也许你比我们高明就在这里。你看清了,晓得这世间大多数的爱情都是庸人自扰的,所以你把我们用来磨叽浪费的时间,都用来提升自我了。”
郁玲摇头:“有些爱情没有结果,不该说是庸人自扰吧,只是不合适。”
钟乐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那什么样的爱情是合适的?怎样才知道?”
郁玲陷入沉思,对啊,身处恋爱中的人,怎么知道爱情是不是合适的,它几时变得合适几时又不合适了。性格合适就一定说爱情合适,还是性格不合适爱情就一定不合适?
阳台外面有人招呼,郁玲抬起眼去看,郁明和小倩已经从沙滩那边走过来了。郁明在下面喊:“乐哥,姐,你们再聊什么,怎么不下来玩?”
郁玲走到阳台栏前:“等没太阳了,我再下去。我一晒就破皮,抹多少防晒霜都没用。”
钟乐也走近来看,站乱石上的小倩已经换了套波西米亚风的裙子了,郁明呢,则站3米外帮她照相,手里的单反相机还是朝他借的。估计从进酒店到这会,小倩已不下百张照片了。钟乐压低声音问郁玲:“他们合适吗?”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郁玲回答。从这里说是合适的,可是人是会变的,郁明会一直维持这种伺候女朋友跟老佛爷似的水平吗?小倩对男朋友的要求会一直停留在只要对我好这点吗?
“我总想起我和苏慧。”郁玲转头去望,钟乐赶紧解释:“别误会,我现在能想想了,尤其是看到郁明和小倩。我们在一起时,不是不爱对方,而是从没有彼此独立过。苏慧说她为了我才来深圳,搞到现在工作都没有了,我很抱歉。我们交往后都会有一些变化,她希望我挣钱越来越多,给她安稳的生活,可以保护她,为此她甘愿变得弱小来依靠我。我呢,大多数男人也都有这样的情结,希望喜欢的人少受些苦少受些累,尤其是,她变得越来越弱小,越来越离不开我时,我不能对这种自我放弃的甘愿说什么,更不能说出你要独立我要独立这种空话,我只能尽可能的给她想要的。可是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这么大的中国才出一个马云一个马化腾呢,我做不到的,我只能从别的方面突破底线去妥协。郁明,他顶着烈日给女朋友拍照,我不知道是真喜欢这样做,还是另一种妥协。”
听钟乐剖析自己,郁玲心里真不是滋味,她要说点什么,她总是处于要找话的境地。“你都成爱情专家了。”她看着十几米远的郁明,头顶上一片白花花的阳光。如果这是一种妥协,她还真心疼她弟弟。郁明的劲用错了方向,他该去找份工作,好好的干。
“是啊,我妈都讲,下一次再谈对象,一定要汲取教训。”
郁玲顿住,分手才一个多月,恢复够快,又要找下一任了。
钟乐笑:“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单身生活不易,过两年再说。没遇到真正心意相通的,就不结,跟你一样。我以前就是标准太低,放得太宽,把人相处这件事想得太简单。其实人能够很舒服的相处在一起,很不容易的,观念性格习惯,稍有不留意,都很容易打架。”
说话间,郁玲嘴里吹进了一点海沙,有苦味,她仍要嘴犟:“祝你好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吃完午饭,一行人都回房间休息了。钟乐见郁明回来就躺床上玩手机游戏,觉得该和他聊聊:“你工作找得怎样了?”
郁明心思全在游戏上,说:“就这样呗。”
“就哪样?有去面试没有?”
“有两家公司打过电话,我就在电话里聊了聊,一家在观澜,太远,懒得去,另一家给的薪水才三千多块,五险一金都交不全,去面试干嘛。”
钟乐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工作?”
“新闻里不说深圳平均工资都有六七千吗,起码我也得这个数啊。还有,要好点的写字楼里。深圳太热了,空调要开足点。”
“嗯。”钟乐点头,“好点的写字楼都在中心地段,赚六七千也不够花。你去过我们公司没,其实旁边就挺多公寓,从那里走路去上班就几分钟,我为什么没租在那里?行情可俏了,一套单身公寓不带厅的,就能租到六千。再走远,几百米外的农民房,一套房也能租到两千多。”
郁明这才抬起头:“这么贵?”
“深圳哪里不贵?所以找工作没必要非看他给多少薪水。包不包食宿?能包食宿,相当于多一半工资。远点也没关系,远的地方房租日用品都便宜啊,钱就经花。”钟乐指了指墙,隔壁就是郁玲的房间,“世界上哪里有钱多活少的工作,有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被人占了。好比你姐,上个月又升职了,那不都是自个拼出来的。”
郁明放下了手机,他从来以为郁玲只是在写字楼里吹吹空调而已。人事部的嘛,按老家的话讲,发号施令的部门,位高权重,既不要出去晒太阳跑业务,又不像搞财务行政的琐事多工资低。
没想到了这里一看,郁玲早出晚归,穿着那几套黑白灰的制服,整个人都跟绷紧了的发条一样。每天早上听她哒哒的从楼上下来,光听这哒哒的声音,就给他紧张感。到晚上回家,发条好像松了下,但换上了一张更无表情的脸,喊她一声,她也只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吃完饭,也不下来看看电视聊聊天,有次他端了西瓜上去,看见郁玲坐在书桌边上,反手拿着一个爪子样的耙子推颈椎,边推边盯着笔记本屏幕,他以为她在看剧或者小说,走近才发现,还是excel报表,还是公司里的事。他问:“白天做不完吗?”郁玲回答他:“哪里有做完的时候。”他很吃惊,郁玲做事的效率他还记忆犹新。她高三时做英语卷子,不是一张张做的,而是十张一起做,不算听力和作文,只要一个晚上就可以做完。
从这点去想,他就不可能不心疼郁玲,尤其她总是一个人,这么大了也没个男朋友。女人嘛,总有脆弱的时候,总有想要寻找个肩膀依靠和哭泣的时候。莫说小倩,就说姜美凤吧,够泼辣吧,和郁治平吵架,明明次次都吵赢了,可等他回了家,立马演戏似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他袖子上擦。对于家人,男人和女人也许天生的,是从不一样的角度来理解的,女人通常喜欢照顾和被照顾,再有本事她不会把自己摆到强者的位置,而男人呢,充满保护欲,即便没什么本事,那份从小被“小小男子汉当家做主”浇灌起的荣誉和虚荣也不会轻易被灭掉。尤其是相处近一个月,姐弟感情看似回温一些,郁明这份为姐姐担忧的责任感就更甚了。
他想起小倩的话,再看坐在隔壁床上的钟乐。钟乐说这番话,本是想要他争气点,不要全靠姐姐了,哪知郁明完全领悟偏了方向。他觉得小倩说得没错,比硬件软件,钟乐比郁玲好不到哪里去,女孩子总是要高嫁一点点才好,但是结合郁玲的现状,他很怀疑,钟乐是唯一一个出现在郁玲生活里的异性朋友,郁玲没得挑,自然他也没得挑了。有个还算热心的姐夫,总比没有姐夫要好,再说钟乐比郁玲大方。
说道要撮合钟乐和郁玲,小倩或许会转几个心眼,郁明完全不转。他敞开了心窝,直接就说:“外面人都觉得郁玲能干,其实我家里因为她愁死了。”
钟乐心想,为你才愁吧。“为她愁什么啊?”
“嫁人啊。”郁明摊手,“我妈现在都不敢去广场跳舞了,一去就有人问她,你女儿找到对象了吗?三十岁了,我妈都恨啊,说她书也读得多,工作也好,长得也不赖,有房有车的,到底哪里有问题,一个男人都找不到。”郁明说得流畅,自然是姜美凤平时老是这幅口吻说起。钟乐吃惊,一般人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更何况郁玲的好条件,实在明白的摆在眼前,找男朋友挑一点才正常。
郁明问他:“郁玲条件好?”
钟乐半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他说:“自然是好,你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说到这很好,他心里其实有很多想法。他问自己,她哪些地方好?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想到许多片段,那些当时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感觉是人生中温馨甚至浪漫的片段。他想到那个十几岁时沉闷的和他们吃麻辣烫的女孩。麻辣烫的桌边,总是翻腾着热气,热气的对面,她静静的坐着。他从没觉得过她不合群,她就该和他们在一起。每次在他肆意喧闹,如愿的逗笑所有同伴后,在他们笑着骂他打他时,他会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无趣。他会用目光去寻她,他怕太过吵闹她会先离开。还好,没有一次她先离开过。
他想起复读时住校,他买ic电话卡往她宿舍里打电话,只要听到那声“喂”便能让他安心,有时候他会故意先不说话,但每次郁玲都能准确的猜出来,她没有说“钟乐乐,是你吗?”她说:“钟乐乐。”
再到十多年后,他还能碰见她,他也搞不清楚怎么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剪短了发,抱着笔记本进来,未曾看过台下一眼,专心连接投影仪。沉闷文静的女孩子不见了,站他眼前的是一个独立干练的都市白领。对于她形象的改变,他来不及有丝毫的犹豫和回味,就该这样,那么认真的女孩就该蜕变成这样。他想,要是现在这时候,把郁玲两张不同时期的照片放在他跟前,他未必能如第一次那么笃定了。他认出她了,他多开心,可她眼睛里却有不确信,有黯然。也许久别后的重逢,都是这般生疏。
再是那天的晚上,路边,钟乐见到漆黑的车厢里,郁玲缓缓摘掉眼镜,伏在方向盘上,就餐时那份生涩坚硬卸了一地,这让他太过震惊,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故友是否有这样的权利,什么都不了解,也可以去安慰她?他第一次亲身体会时间的无所不能,它强有力的塑造着每个人,内心五味陈杂。十年了,人都变了,他不再插科打诨,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愁买房子愁结婚。郁玲也一样,多了十年的历练和变故,她的眼神疲惫了也伤心了,他却还要故作安心的说你一点也没有变。
还好,时间的洪流没有冲刷走所有东西,人心总会留有那么一处地方,放置些不计利益只有情谊的东西。他们还能在一起做饭吃,下班后能一起去跑步,坐台阶上聊天,慢慢重拾那份信任和平静。那时钟乐觉得,这是自己来深圳后最开心的事情。他开心的和身边所有人分享。
他还想起了好多,和李泽帆吃饭时,郁玲要走时的那一眼,那是责怪。认识她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怪过自己什么。也许郁玲心里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让她不肯再接受其他人的约会。自己什么事都说给她听,可她的心事呢,回想起来,仿佛一桩也没有。
再后来苏慧来了,一切都变得乱了,可在乱中也有平静。比如说,回老家在热带雨林唱歌,说真的,他已有多年没有拿起过吉他弹奏些什么了。吉他呢?哦,在成都,等苏慧到家了,他要跟她说一声,别的东西不要就不要了,吉他得让他寄过来。想到这,他还有心情笑一下,吉他一直跟着他,从老家到成都,从一个宿舍到另一个宿舍,如今都快报废了,他也没舍得扔。也算是铁打的吉他,流水的女朋友。
苏慧来深圳后,总是质问他,不和郁玲见面做不到吗?你们在不一样的部门,又没有多少工作往来,上班就干活,下班就回家,不要搞什么同窗联谊。十年后的钟乐对此态度也很强硬,这点上他自觉清白,自觉对苏慧无愧,倒觉得十年前和郁玲断了联系,没有尽力去找过而感到愧疚。也许她忍受过巨大的痛苦,而我看不见也帮不上忙。所以说,失而复得的朋友,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