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之下(1 / 2)

服不服 红九 12537 字 9天前

《服不服》第一百四十六章:大结局之下(最后补了番外)

顿了顿, 任炎声线沉了一度:“但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到谭深。”

楚千淼拍他的肩膀:“你放心, 你这么做不是公报私仇之类的, 你就应该这么做, 毕竟不管谁, 总得对自己做错的事负责才行。”

任炎隐在眉间的迟疑淡去了。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他这样做没有错。

楚千淼看着他笑:“外婆刚刚给我打电话,叫我晚上过去吃饭。”

任炎怔了下:“但我今晚有事,舅舅的律师约我见一面。下了班你自己打车去外婆那里, 吃完饭外婆睡下了你就回我们家等我。”

他把“回我们家”说得无比自然,楚千淼都没听出有什么值得反驳的。

下了班, 任炎和楚千淼各奔各的目的地。楚千淼直接打车到外婆那吃饭,任炎去赴了舅舅律师的约。

律师性吕,是替舅舅管理家族信托的。任炎和吕律师见了面, 吕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份文件交给他。其中一份是舅舅的又一份遗嘱, 此外还有一份其他文件。任炎翻开那份文件后, 眼底涌满震惊。

翻完文件他抬起头,看向吕律师时他眼底还翻腾着那些一时无法平息下去的震惊。

吕律师对他点点头:“没错,一切就如你看到的这样。”

任炎努力压下震惊的情绪,听吕律师对他说:“你舅舅一共立了两份遗嘱,一份是在谭深三十岁以前,由我来打理家族信托,提取每月的收益分成三部分, 打到你外婆、你和谭深的账户里。”

“另一份遗嘱, 是你舅舅生前交代我, 连着你手里那份文件,在谭深满三十岁以后,一起交给谭深和你。上周谭深满了三十岁,但我在出差,昨天我回来了,却又一直联系不上他,他电话也怎么都打不通,我只好先联系你,由你来转告谭深。”

******

晚上楚千淼陪外婆吃完饭又讲了会评书,哄着外婆睡下。

外婆躺下临睡前,呢呢喃喃地和楚千淼嘀咕着:“前几天好像是小深三十岁生日,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哪天了,我给他打了电话,可是打不通。小深他最近也都没给我打电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千淼心里咯噔咯噔的,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嘴里讲着宽外婆心的话。

“不会的,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应该就是工作忙吧。外婆放心,好好睡觉!”

她把外婆好歹哄睡着了,起身回了对门。她躺在床上边看书边等任炎,看着看着就把自己上下眼皮看到了一起。

她是被任炎落在眼皮上的吻啄醒的。

她一眼就看出任炎的神色与平时不大一样。但具体怎么不一样,她又说不太清。

她想起外婆临睡前的话,赶紧告诉任炎。

任炎沉吟一下。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说联系不上谭深了。

回家的路上他找人问了下谭深的事情。据说是举牌收购失败后,鹰吉损失巨大,鹰吉把谭深开了,顺带把好多债务推给谭深,要谭深自己想办法去扛。他想谭深兴许是担心被人追债,不得不关机。

楚千淼听了这番原委,唏嘘得半天讲不出话。等她再开口时,她叮嘱任炎:“千万别告诉外婆实话,她估计受不了的,就跟她说,谭深又出差了吧。”

任炎点头说好。而后他一挑嘴角:“你现在更像是外婆的孩子。”

顿了顿他问楚千淼:“怎么不问问我舅舅的律师今晚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楚千淼笑着说:“他是你舅舅的律师,跟你说的肯定都是你的家事,我干嘛要问。”

任炎坐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低语呢哝讲情话似的说:“你跟我结婚,我的家事就是你的家事。”

楚千淼笑着推他乱放电的脸:“你这人跟人求婚怎么总显得这么草率呢?钻戒啊,下跪啊,都不用的?就支张嘴硬求的吗?”

任炎一听她这话,当即起身走出卧室去了书房。马上他又走回来,返回时他手里多了个细绒盒子,他对着半瘫半靠在床头的楚千淼一开盒子,里面鸽子蛋一样的一颗钻戒差点闪瞎楚千淼的眼睛。

任炎端着那细绒盒子作势要往地上跪,楚千淼连忙从床上蹿起来拦住他:“哎停停停!今天太晚了……晚饭我吃了好多鱼……明天听说下雨……啊算了我直接说,我今天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你结婚,你别跪别跪!……啊好尴尬,要不这样,任老师我们还是去给你赚劳务费吧!”

任炎眯着眼瞪了楚千淼一会。而后他合上细绒盒子,放到床头柜上,捞起楚千淼去狠狠劳动了一番。

劳动结束后,他轻轻抚着楚千淼微潮的鬓角,祈求又无奈地问着:“怎么样你才肯嫁给我?”

楚千淼靠在他胸口前听他的心跳。听了一会她说:“我现在觉得我们和做夫妻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做夫妻更好,既心心相印、甜甜蜜蜜,又保有彼此的独立性,所以我现在没有特别迫切地想要结婚的需求和念头。”

她靠着他的胸口抬头,问他:“你呢?你原来那么恐婚,为什么现在却这么迫切地想结婚?”

这问题她从前问过他,他也回答过。但她总觉得他给的回答没戳到她心窝子上,让她下不定结婚的念头去。

任炎长吻了她额头一下,像是一边吻一边寻找着从哪里下手回答这个问题好。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答案的开头。

“我以前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这么活着。但是我遇到了你,你像个小太阳一样,把我变得喜欢这个世界,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好像找到了陈述自己心情的理想状态,脸上表情都变得越发祥和满足:“我喜欢这种普通的生活状态,也开始向往这种生活,夫妻子女,菜米油盐,人间烟火。这都是我过去缺失的。现在我想把我缺失掉的,都补回来。我父母感情不和睦的遗憾,我与他们之间没有天伦之乐的遗憾,我都想补回来。”

他难得地话多起来。

“我想和你成立一个家庭,有一个像安安那么可爱的女儿。我和你相濡以沫,坦诚沟通,我们陪女儿长大,教会她做个正直的人。”

他越说声音越发起了哑,显然动了情。

“我想和你有牵绊,一辈子那么长的牵绊。我想对你的人生负责,也想让你对我的人生负责!”

楚千淼向上挺了挺身,在他嘴唇上轻啄一口:“你今天口才好好,我决定今天给你的劳务费涨到三百块!”她窝回任炎的怀抱里,枕着他的胸口说,“你刚刚说得我都有点感动!可能你再求一阵子婚,我说不定哪天就会答应你了!”

她听着他的心跳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她长长的、又浓又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尽管一动不动,也像扇在了他心上,扇得他痒痒麻麻干什么都甘之如饴。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想,没关系,那他就再求一阵子婚,再等等她。

******

越找不到一个人时,越好像全世界都在找这个人。几天下来,任炎发现有很多人在跟他反馈说他们联系不上谭深。

就在这时,仿佛万人寻找的谭深却主动联系了他。

谭深在电话里的声音难得的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一丝消沉。他叫任炎时,没了以往的敌对心机,也没了那些阴阳怪气。

他甚至情感真实地叫了声哥。这是他前所未有的好态度。

他说:“哥,现在很多人找我,追债的,调查的,伺机寻仇的,家里我不能待了,我想出去躲一躲。我现在在高速收费口,你能来给我送点钱和换洗衣服吗?”

任炎想告诉谭深,躲不是办法,逃避也抹杀不掉犯过的错误,欠的债是有办法还的,但办过的错事得承担责任,不该躲出去逃避调查。

但他想有些事毕竟不适合在电话里说。

他稍稍迟疑的功夫,谭深又开了口。

他对任炎说:“哥,你要是不想给我送钱和衣服,就过来和我见个面聊聊天吧。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让奶奶看到,她会担心的。其他人我也没谁可见的。想想真是讽刺,我跟你打了一辈子,可到最后我落魄的时候,能见的人却居然只有你一个。”

他说到后面那句话时,声音哑在嗓子眼里。像有很针扎进肉中,明明疼,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地与人谈笑风生。

任炎低叹口气,对谭深说:“告诉我你在哪个高速口,我去找你。”顿了顿,他拿起面前吕律师交给他的那份文件又看了看,告诉谭深,“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

收到谭深发来的地址,已经快到下午下班时间。任炎今晚定了高级餐厅,定了大捧的空运玫瑰,还定了小提琴演奏。他还穿了能把他显得最帅最有型的一身西装,那枚他早就准备好的钻戒也正躺在他西装口袋里。他是打算在今晚正儿八经向楚千淼求婚的,在悠扬抒情的小提琴演奏中单膝跪地那种。

他的车今天限号,他怕下了班赶去餐厅迟到,还特意提前跟雷振梓借了车。

他开着车在奔赴谭深临时之约的路上想,如果和谭深快一点说完事情,他应该还来得及按约定时间赶回西餐厅。

但为了以防万一,在路上他还是给楚千淼打了通电话,告诉她等下他可能要晚到一会,他有点事要做。楚千淼当时正在开会,也没给他太多时间让他说清是什么事,只是匆匆说了句:好的,等你。

他们就双双挂断了电话。

楚千淼这边,她以为任炎去办件事会很快的。她开完会就打车赶去西餐厅。

可是在餐厅里她等了又等,等来了一大捧空运玫瑰,又等来了穿着燕尾服的小提琴演奏者,听完了一曲又一曲悠扬的世界名曲,任炎的事还没办完,他人还没有来。

从种种迹象上看,楚千淼已经猜到任炎今晚要干什么了。她想餐厅里的其他人应该也都猜到了。但他们一定比她猜的更多更远,甚至已经开始暗中同情她:这样一个应该是求婚的场景,如今只有女主角在,男主角却迟迟不到。而女主角虽然面带淡淡微笑从容等待,可是心里一定很无助很着急吧?毕竟,看这架势男主角怕是临阵脱逃了。

等待的过程中,楚千淼给任炎打了两个电话,想问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任炎应该在忙,都没有接。但第一通电话打过去后,他倒是回了信息过来,告诉她说:刚到约好的地点,恐怕还得好一会,你饿了就先点点东西吃,别傻等我。

楚千淼笑着想,她当然要傻等他。

可是又傻等了很久,等到她再打任炎的电话时,发现任炎的手机居然关机了,她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这一晚上的等待显得那么漫长和蹊跷,她开始后悔自己下午下班前没多问任炎一句:你去忙什么事啊?

她一次次重拨任炎的手机号,希望能把关机状态拨打到重新开机,她越拨越有些心慌,越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也越发坚定一个信念:以后他说有事去办,她一定要多问一句:什么事,和谁,去哪里,我怎么样能随时找到你。

她拨着拨着,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她一惊、一喜,以为是任炎的回电到了。可马上又有点失望。打来电话的,其实是雷振梓。

看着来电显示上跳动着雷振梓的名字,楚千淼竟隐隐觉得有些心慌。一直等的人没有出现,未曾等的人突然冒出来,这在电视剧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把电话接通,和雷振梓打了声招呼。

到这时,世界还是正常的。

可下一秒雷振梓一开口,楚千淼觉得世界整个都在转。

“快!千淼,快!快去医院!阿任出事了!”

楚千淼立刻起身。

可她居然没起来,腿和脚都在不听她话地发软,她刚刚迈出去半步就狼狈地跪在地上。

服务生快步走过来扶起她,满脸都是对她无言的同情。他们真的以为她是被男人临阵脱逃的打击刺激到了,无法面对。

可与服务生们以为的这种悲剧情节相比,听到任炎出事进医院了才真正叫她伤心欲绝。她宁可自己真的是被临阵脱逃抛弃掉,都比听到是他出事了要好!

她支撑住自己,叫自己不能慌,出门打车直奔医院。在路上她听到雷振梓急慌慌语无伦次地告诉她一些事:

“谭深那个王八蛋把阿任骗出去,约在高速口,他又骗阿任带着他开上高速公路,开了一段后,他就开始作死抢方向盘,说他现在一无所有了,身败名裂,而这些都是阿任害的,他要和阿任同归于尽!他妈的这个疯子!疯子!他想用阿任父母去世的方式和阿任一起同归于尽!这个死变态王八蛋,他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折磨阿任!”

楚千淼除了听到雷振梓的讲述声,还听到咯吱咯吱声。她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那其实是她的牙齿在打战。她浑身的骨头好像也都在打战,她心跳快得已经快连成一条线。

她着急往下听个结果,可又害怕听到那是个坏结果。

她握着手机,在咯吱咯吱声里,听雷振梓继续说。

“……后来车子撞上了栏杆,有人报了警,把他们送去了医院!”

楚千淼听到这一句时,脑子里嗡嗡地响,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极度快速地模糊扭曲。她用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能慌,不能哭,这也不是天旋地转的时候。

她深呼吸,拉回自己的理智,她喘着气问雷振梓:“然后呢?!任炎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意外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分析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雷振梓语速又快声音又凌乱:“阿任的车今天限号,他怕晚上跟你的约会迟到,今天跟我借了车开……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能自动同步到云上,车上还有我的手机号……有路人叫了救护车又打电话给我……阿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也正在往医院赶!”

楚千淼隐隐听到在雷振梓的声音落下后有个小朋友的奶音在对他说:你不要着急,你慢慢说呀……

她听到雷振梓把头转开去说了声“谢谢安安,安安你乖”,然后他声音又大了起来。

他声音凝重,字眼像哽在嗓子眼里,需要一个一个地用力挤:“千淼,听起来阿任他……可能不太乐观,你有个心理准备!”

雷振梓挂断了电话。楚千淼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巨大的恐惧包围住她,让她的心跳得不能落底,让她的呼吸也变得错乱没有章法。

剩下的路途上她反复在做两件事:恳求司机师傅快点,再快点;努力冷静下来想,如果任炎真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车子好像开了几个世纪那么久才到地方。楚千淼下车时脚下跌撞。

她反手把出租车门碰上的时候,心里重重落下一个决定: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变成了植物人,也无所谓,她养他一辈子!

他要是真不成了,她就去跟谭深拼了。

做下这么悲壮的决定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虽然还是恐惧难过,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腿软跪倒在地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必须得坚强,必须得站直挺住,如果连她都倒下了,谁去照顾任炎呢?

她迈步向前跑,脸上迎风有凉凉的两道。她抬手摸了下,原来是有泪水顺着脸颊流过。她狠狠一擦。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她得冷静,坚强。

她冲进医院,直奔急诊。

大夫护士都在奔跑,跑得她一颗心坠落又坠落。

她好不容易拦住一个护士问,刚刚送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护士的一句话让她的心一上又一下。

“车祸失血过多,需要马上做手术!哎你是不是病患家属?等你半天了赶紧签字准备手术了,再耽误来不及了赶紧的!”

兵荒马乱之中她跟着护士一路小跑,准备签字。

落笔前护士问了句:“你是患者妻子吧?”

楚千淼回了句:“我是他的女朋友!”

护士马上吃惊地脸色一变:“女朋友不行!”她火急火燎地问,“直系亲属呢?刚才不是说马上就到吗?!”

楚千淼苦苦哀求:“我来签,让我签!他直系亲属来不了,我能负责!”

护士依然拦着不让:“这位女士,有这功夫你不如赶紧叫患者家属来,别在这耽误时间了!哈!”

楚千淼急得眼圈都红透了,她拉着护士的手颤声地求:“护士,求求您了,让我签吧,您给他快点动手术吧,我真的,真的跟他妻子没两样的,我们马上就结婚了,我求求您,就让我签字吧,你们快点给他动手术吧!”

楚千淼说话的时候尝到有咸涩的味道流进嘴里。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哭得哀恸悲切,泣不成声。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没有答应任炎的求婚,痛恨自己不是他妻子的身份。

如果,如果她还有机会,她一定再也不犹豫地答应他,嫁给他!她要拥有这个在生死时刻可以为他签字保命的资格!

护士同情她,安慰哭得浑身打颤的她。

有人突然从身后抱住她。

她愣在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

可她不敢回头,怕自己是在伤心过度之余产生了幻觉。

直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傻丫头,要手术的不是我!”

她缓了好几妙,终于确定这不是幻听。

她猛地转过身,抬起眼。

朦胧泪眼后,是他,没错是他。

她一下笑起来,又哗啦一下哭得更惨。

她上下左右地审视检查他。他脸颊上有一点擦伤,额头上贴了块胶布,西装有些皱,西裤上沾了些灰,看起来比平时狼狈了些,但还好,他的胳膊腿还在,他的呼吸心跳还在,他还在。

她猛地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

她呜呜地对他说:“任炎,我们结婚吧!”她边说边哭,“我不想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被挡在手术室外,我想救你,我想我能有资格签字救你!”

任炎环抱住她,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他想这顿伤受得真是值得。

但是——

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哭花的脸,对她挑起嘴角笑着说:“好,我们结婚。但求婚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好吗?”

他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拿出那枚钻戒,问她:“嫁给我好吗?”

她重重地点头,点得眼泪乱飞,抢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任炎笑着看她摇摇头。场合不对,气氛不对,他的精心准备全都浪费了。可他此刻只觉幸福。

******

真正患者的真正家属出现了,护士带着去办手术手续。楚千淼和任炎让到一边,靠墙站着。

楚千淼紧紧握着任炎的手,怕他下一秒会飞了一样。

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脸上的伤和额头上的纱布,咬牙切齿地问:“谭深呢?他把自己作死了没有?”

任炎看着她,知道她这次是气到了骨头缝里。

他用眼神安抚她,告诉她说:“我们都晕了一下,但他也没什么事,只有手受了点伤。我们之中伤得最惨重的,是雷振梓的车。”顿了顿他说,“谭深刚刚被经侦带走了。”

楚千淼一怔,对谭深就这么突然被带走有些意外,可再想想她又觉得一切发展都在情理之中。

消化了一下这个讯息,她转念又问:“啊,雷振梓!他说他也在往医院赶,他很担心你,你手机关机了,赶紧用我的给他报个平安!”

楚千淼边说边把自己手机递向任炎。

任炎告诉她,他的手机摔坏了。又说:“雷振梓比你早到,他已经看到我人没事了。”

楚千淼随口问了句:“他人呢,走了吗?”

任炎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好笑的异样。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楚千淼往一旁走了走。

不大有人经过的一个走廊小角落里,雷振梓正蹲在地上……嗷嗷地哭。

楚千淼:“……”

“他以为你出事了,伤心过度?”楚千淼扭头问。

“嗯,这是一半原因。”任炎答。

“那还有一半原因是?”

“他在哭他的车。”

“……”

楚千淼抬眼又仔细看,才明白雷振梓为什么蹲在地上哭不站着哭。

他对面正站着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像个小天使一样,粉雕玉琢的,声音里全是好听的奶气。

她伸着嫩嫩地小白手给雷振梓擦眼泪,奶声奶气地告诉他别哭了。

雷振梓越被劝越来劲,嗷呜嗷呜地,拉着小女孩的小手絮絮叨叨:爸爸以为他死了呢,还好他没死!但爸爸的车死掉了!

楚千淼本来想走过去凶他一顿,怨他夸大其词,误导自己,让她差点难过死。

但她看着雷振梓蹲在地上那么个哭唧唧的样儿,又觉得凶不下去了。

他也是为任炎真的挂心。

她忍不住又去看那个小女孩。

真是粉面团一样,又漂亮又可爱。她又伸着白嫩小手给雷振梓擦眼睛了,一边擦一边还用很无奈的语气奶声奶气地安慰着雷振梓说:“求求你别哭啦,你一哭好丑呀!好啦好啦,我叫你爸爸,你就别哭啦!”

楚千淼看到雷振梓一呆,下一秒他一把搂住小女孩,惊喜过度到差点去世:“安安,你刚才说你叫我什么?!”

小粉面团奶声奶气地说:“我叫你爸爸呀。好啦,你可别哭啦,爸爸!”

雷振梓激动得一把抱住安安,更加老泪纵横。安安小手手抱着他肩膀轻轻地拍……

楚千淼在一旁看着小安安,心都软成了一片水。

她想任炎说得没错,为了能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儿,结婚这件事是值得考虑并提上日程的。

******

楚千淼和任炎打车回了他的家。受了一晚上的惊,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楚千淼随便煮了点面打算填饱她和任炎的肚子。

结果这胡乱煮的面倒被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吃光了面摸摸嘴,肚子已经撑了,嘴巴却还有点意犹未尽。

面就是最普通的面,她煮也是用最惯常的方法煮,所以这么好吃、吃不够的留恋感应该不是味道的关系。

这餐简单便饭的幸福感究竟来自哪里?楚千淼想了想,发现这也许就是一种“家”的味道。在外面经历过一场风雨,回到家中,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简单地吃口面,内心平静得祥和又充实。她想原来这才是幸福。

收了碗筷,楚千淼坐回到餐桌前。她和任炎都没着急回房间,他们面对面坐着消食聊天。

楚千淼问任炎,他和谭深见面以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任炎说:“开始那些,你都已经知道了,基本就是雷振梓告诉你的那样,谭深把我骗上了高速。”他顿了顿,接着说,“谭深很讲究仪式感,他觉得他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他的,如果没有我,他会活得很阳光,很出色。所以他恨我,他想用我父母离世的方式,和我同归于尽,他知道我对父母的离世始终心怀愧疚,他认为这种方式的同归于尽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楚千淼听得一颗心起起落落:“还好你们算运气好,没有在高速上丧命!”

她说起这个来还在觉得后怕。

“但我们没死,不是因为运气好。”任炎看着她说,“是因为他过来抢方向盘的时候,我告诉他,吕律师那天找我到底因为什么事。”

***

任炎告诉楚千淼,那天吕律师找他,到底给了他两份什么文件——一份是舅舅的第二道遗嘱,是关于家族信托的处置方案,上面写明,谭深满三十岁之后,家族信托可以取消,取消后资产分为两份,任炎谭深各一份,外婆由任炎和谭深共同照顾。

而另一份文件,是一份亲子鉴定。

那份鉴定上显示,谭深并不是舅舅的亲生儿子。

***

楚千淼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发表什么样的感想。

她问舅舅是什么时候知道谭深不是他亲生的?

任炎告诉她:“在谭深他母亲净身出户以后。”

******

吕律师是唯一知道前后所有事情经过的人。

那天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给了任炎。

那年因为任炎舅妈出轨,舅舅和她离婚,让她净身出了户。

舅妈离开后,舅舅犹豫过,要不要做个亲子鉴定。但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心的,他有些害怕,怕结果万一不是他想要的,他该怎么面对谭深?今后又该怎么对待他,和他相处?

所以尽管心里打着鼓,但舅舅一直拖着没去做这个亲子鉴定。

直到任炎上了高中以后,舅舅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变差,越来越力不从心。他开始有了做好身后事的打算。他找到吕律师,把财产设成了家族信托。又想了想,觉得不一定自己哪天就会过去,人活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活得既然不明不白,那不如死就死个明明白白。于是他狠狠心,私下里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叫他非常痛苦。谭深真的不是他亲生的。

而痛苦之余,更难的问题摆在他面前:母亲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恐怕不能。

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

可他接下来要怎么面对那孩子呢?

他痛苦地煎熬了很久,终于还是狠不下心不要这个养了很多年的儿子。他对谭深付出的感情,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实打实的父子情,那些交付出去的感情并不会因为一份鉴定报告说磨灭就磨灭得掉。

后来他想,不管怎么说,谭深母亲的背叛,和谭深是没有关系的。谭深对他这个父亲的爱,也每一分都是真真切切的。说到底可恶的人是谭深的母亲,谭深本身是无辜的。

而那时,谭深的母亲已经生病去世,谭深不是他亲生儿子这件事,只要他不说,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人知道。

所以他决定压下这件事,还把谭深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想着谭深以后可以把他的姓氏传承下去,想着等谭深三十岁的时候,他再把这件事告诉谭深。

三十而立,那时谭深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他应该成熟到可以接受一切人生突变的可能性了。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立了遗嘱,连着那份亲子鉴定一起放在吕律师那里,约定不管他活不活得到谭深三十岁,到了那一天,都由吕律师来把谜底公布。

结果他对自己还真是了解,他真的没能坚持到谭深三十岁。

***

在高速路上,谭深说任炎抢了他这一生所有的一切,他的父爱,他的奶奶,他的事业,他的女人……对此他无以为报,只想和任炎同归于尽。随后他就开始疯狂去抢任炎的方向盘。

任炎一边躲着他的发疯,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那份亲子鉴定甩到谭深脸上,叫他自己看。

谭深看完久久不能动,像傻了一样。

然后他歇斯底里地说鉴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任炎让他清醒一点,让他这就给吕律师打电话问问看,鉴定到底是真是假。

谭深立刻给吕律师打了电话进行确认。

挂断电话后,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有点痴傻了一样。

任炎在下一个高速口掉头往回开。

刚开出去不久,谭深就又开始发疯了。但这次他没有想抢方向盘;这次他是想自己跳车。

******

“我一边开车躲车,一边又要阻止他发疯,最后车子就撞在了路栅上,我们都晕了。”

楚千淼听得震惊又唏嘘。

原来事情前前后后是这样的经过。

她想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一切都变得有理有据可寻了——为什么后来舅舅对任炎那么好,好到超过对自己的儿子。

心中的愧疚是一方面因素,但最主要的恐怕还是舅舅那时已经知道谭深不是他亲生的,他对谭深的感情一定很矛盾。他爱这个儿子,又恨这个儿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于是他把爱释放在爱起来不必那么矛盾的亲外甥身上。于是他对外甥的爱引起了儿子的极度不满和心理扭曲……

这是怎么样一个合情合理却又悲剧黯然的关系链条?似乎这链条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无辜。

楚千淼回头看这一家人,她只觉有句话说得真真地没错——人生如戏。

想来真是讽刺,谭深一直以为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被任炎抢走,他于是想要掠夺任炎的一切。可到头来,真相居然是不管他不曾得到的、还是被他抢夺过去的,其实都并不属于他。

这结果实在太颠覆了。她曾经想,得把什么样的惩罚施加在谭深身上才够本,才解气?

而眼下这个惩罚对于谭深来说,不只够本解气,简直要了他的命。有什么比告诉他,他一直以来所偏执的、所想要抢夺的,从来就不属于他,还更悲哀的?没有了。原来他一直都只是个站错位置的外人。

******

几天后,栗棠敲开楚千淼办公室的门。

栗棠脸上的妆容很精致,但她精致妆容下的神色却是掩也掩不住的憔悴。

她坐到楚千淼办公桌的对面,姿态优雅,声音恬淡,对楚千淼问:“能请你下去喝杯咖啡吗?”

语气也是和从前的高冷矜傲大不相同,眼下她客气得都有些不像她。

楚千淼靠在皮椅上,没有特别吃进栗棠客客气气这一套。她也不是做慈善的圣母,别人从前那么冷淡高傲给她使绊子,如今只要露出一副客气样子来,她就通通可以既往不咎的。

她没应栗棠的请求,打了内线把侯琳叫了进来。

她对侯琳笑着说:“帮我和栗经理做两杯咖啡,谢谢。”

侯琳出去了。栗棠嘴唇动了动,对楚千淼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去楼下咖啡厅吧。”

楚千淼对栗棠挑一挑眉梢,一笑:“我们侯琳做的咖啡可不比楼下咖啡厅差。”她的声音语气里引含着不言而明的后半句:也不是谁想喝就能有造化喝到的,请珍惜。

栗棠坐在椅子里,嘴唇又动了动,但这回她没再多说什么。

侯琳很快端着做好的咖啡进来,顺便向楚千淼汇报了几个工作上的事项。

楚千淼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会提出一两个犀利问题。那些问题让栗棠眉梢轻挑。想来如果是她亲历在项目现场,这样的问题她不仔细想一想还真是答不出。

但侯琳却基本都能对答如流。偶有她答不上或一时说不清的,楚千淼也不直接告诉她。楚千淼会给她一点启发和提示,引导她把最恰当正确的解决方案组装成型。

这一番行云流水般的汇报工作很快速很高效地进展完毕,楚千淼让侯琳出去了。

整个过程总共没有几分钟,却叫栗棠脸上涌起层层感慨。

她对楚千淼说:“我刚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才刚毕业,什么都不懂。一晃都这么出色了,说不定几年后又是一个你。”

楚千淼挑挑一边嘴角,笑了一下:“如果我带着她,能让她快速成才,这是我乐于见到的。我带她,她再带别人,一茬一茬地带下去,这才是职场文化和职场事业的传承,尤其是女性职场。”

楚千淼看到栗棠听完她的话,似有所动。

她端起咖啡轻抿一口,抬头问:“栗经理今天来找我,是有事吧?有什么事还请直说,我这还有一堆工作要做。”

栗棠沉吟了一下,说:“马上快午休时间了,所以可以和你聊点私事吗?”

楚千淼很直接:“说实话,你我之间我最不想聊的,就是私事。”

之前每一次和栗棠聊完私事,楚千淼只有一个感受:这个本该优秀的女人,格局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