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县县令季东河是我一个故交,我从杭州办完事回京就顺道来看看他,想着衙门里规矩多就提前跟他打了个招呼,结果让升州刺史谭章知道了,说是安王府的人来等同安王爷亲临,不招待就是大不敬。”
萧瑾瑜蹙了蹙眉头。
“谭章这老头儿花花肠子多得很,我怕在他刺史府里沾上些什么乌七八糟的麻烦,可要是硬不见他,又免不了会给老季招祸,所以今晚老季在家给我设宴接风的时候我就把他一块儿叫来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
“老季媳妇回娘家去了,怕家里厨娘手艺不精让谭章笑话,就让人到凝香阁要了一桌。老季和谭章都说凝香阁的糖醋排骨是这家店的招牌,我一块儿吃到嘴里觉得味怪,他俩尝着也说好像变味儿了,我仔细看了吐出来的骨头才知道……”
唐严胃里一阵翻腾,苦笑,“我这辈子是再也不吃排骨了。”
楚楚看着唐严那张五色杂陈的脸,嘟囔道,“跑江湖的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麻,茹毛饮血的吗……”
唐严差点儿没吐出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谁胡扯的啊!”
“我们镇上添香茶楼说书的董先生。”
唐严一张黑脸气得发紫,声如洪钟地吼了一嗓子,“说书的懂个屁啊!还他妈好意思姓董!”
楚楚吓得直往萧瑾瑜身边躲,这大老黑发起火来还真像是要吃人的。
被楚楚一脸委屈地看着,唐严一时窘住了,他爆粗口吼的可是未过门的安王妃啊……
萧瑾瑜看出唐严僵在那尴尬得很,咳了两声道,“可知道这死者是谁?”
“王爷你别逗了,这可是糖醋的……谭章让人查了凝香阁,凝香阁的人说这排骨是今早从满香肉铺买的,满香肉铺是县里四个屠户和一个账房合开的,肉在进铺之前就算好了斤两,都混到一个冰窖里存着待卖,根本分不清哪块是哪家拿来的。”
“谭章把凝香阁和满香肉铺的人全抓了,他一直看老季不顺眼,也借口把老季抓了,说尸体在他家发现,有嫌疑。不过他俩这会儿都还吐得翻江倒海呢,升堂怎么也得明天了。”
萧瑾瑜淡淡看着唐严,话说到这份上,他已经明白唐严为什么来找他了,沉声道,“这案子本就怪异,又已被谭章闹成这样,太过招摇,你查不得……”
唐严急道,“这要让谭章那老头查,案子还没查出来一准儿先把老季害了!”
“眼下京中正有件事急需你查,等回京吴江会把案卷给你……”萧瑾瑜咳了几声,“上元县这件案子由我来办。”
唐严一惊,刚想说这样太危险使不得,但转念还是把话吞回去了,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就是皇上也拧不过来。
唐严还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听楚楚欢喜地对萧瑾瑜道,“这样好!你能好好歇几天,等把病养好了再走。”
唐严一怔,看着萧瑾瑜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个让他没法反驳的理由,萧瑾瑜这样的身子要是在大冬天里从京城一口气赶到苏州,非得出人命不可。
“既然这样,我先把这盒东西送回去,明天一早接你们去老季府上住,他媳妇回娘家了,家里人少清净,养病方便,办案也方便……你在那住着,谭章也不敢找老季麻烦。”
萧瑾瑜点头,“好。”
唐严拎起食盒的时候突然想起点儿什么,转头对萧瑾瑜扬了扬手上的食盒,笑道,“这案子就当是我送给王爷的寿礼了,你俩好好过日子。”
“……”
☆、25糖醋排骨(五)
在京城大街上遇见景翊之前,县令就是楚楚见过的最大的官了。在楚楚的印象里,县令就该是紫竹县郑县令那种模样,圆脸小眼大肚子,开口说话先清嗓,走起路来两手往后一背,肚子一挺,下巴一扬,八字脚朝外,不慌不忙的,就跟戏台上的大官一模一样。
所以刚见着季东河的时候,楚楚根本没以为那个身形瘦长眼底发青脸色蜡黄的便袍中年男人就是上元县的县令大人,倒是跟他一块儿来门口迎接王爷的这个大胡子官衣胖老头更像个当官的。
萧瑾瑜刚被唐严从马车上搀下来坐到轮椅上,大胡子胖老头就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腿脚麻利地对萧瑾瑜一跪,“下官升州刺史谭章拜见安王爷。”
季东河被关在牢里吐了一夜,步子发飘,迟了几步才向萧瑾瑜跪拜,连声音都是发飘的,“下官升州上元县县令季东河拜见安王爷。”
楚楚跟两个侍卫站在一块,偷偷看着萧瑾瑜。
萧瑾瑜已换上了那身深紫官服,腰背笔直地坐在椅中,身形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单薄,气势却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凌厉,神情清寒如冬,不怒自威。
比起萧瑾瑜,那大胡子胖老头都不像当官的了。
萧瑾瑜沉沉冷冷又客客气气地道,“此处属二位治下,谭刺史季县令不必多礼,请起吧。”
萧瑾瑜刚开口,楚楚就往后缩了一小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怪吓人的。
谭章先从地上爬了起来,腆着笑脸弯着腰对萧瑾瑜道,“外面风大寒气重,王爷里面请吧。”说着就要来推萧瑾瑜的轮椅,手还没沾着轮椅就被唐严扬起剑鞘狠拍了一下。
唐严只用了一分力气,谭章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可王爷当前,想叫也不敢叫。
唐严毫不客气地剜他一眼,“下回落在手腕子上的就不是鞘了。”
直到萧瑾瑜被唐严送进季府,谭章还捂着手腕一头冷汗地愣在原地,昨晚喝酒的时候唐严可不是这么个煞星模样啊……
正愣着,忽觉袖口被人扯了一下,转头看见是跟王爷一块儿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个小丫头。
就见这小丫头凑到他跟前压着嗓门一脸神秘地道,“大人,那个人是跑江湖的,杀人如麻,茹毛饮血,脾气比王爷还大,你当心点儿,可别惹他!”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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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章顶着一脑门冷汗一溜小跑进厅堂的时候,萧瑾瑜已落座堂中,季府丫鬟端了茶盘过来,季东河刚要端杯子给萧瑾瑜,谭章两步凑上前去,抢先拿过茶杯捧到萧瑾瑜面前,“下官知道王爷素爱龙井,特意为王爷备了今年新摘的极品龙井,配以山泉水细细烹煮,请王爷品尝。”
萧瑾瑜轻搭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纹丝未动,“本王有恙在身,忌茶忌酒,谭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谭章端茶的手滞了一下,迅速把杯子放回茶盘,“下官疏忽,下官疏忽,王爷恕罪……若是如此,王爷倒不如下榻下官府上,府上虽粗陋,却有几个手艺精妙的厨子,王爷吃得好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萧瑾瑜浅浅地向楚楚望了一眼,“本王饮食起居自有王妃打理,就不劳谭大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