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后妃, 靠脸吃饭的。
若真是脸上留疤,那可真是一件残忍的事。
苏云溪不吭声,道理她都懂, 但是这天花的水泡,是真的麻痒到心里去了。
不光想抠破, 甚至想把那一块肉都给挖了。
但她生生的给忍住了,以色事人者,这张脸,便得保护好了。
“难受。”她委屈巴巴的撒娇。
康熙瞧着心疼,握住她的手, 小心避开她手上的水泡,低声道:“贵妃已经没了, 拿她的命来偿还你, 倒也……”
苏云溪皱眉,低声道:“臣妾觉得, 那不是贵妃。”
毕竟一坨烧焦的尸体, 就连身高体重都无法辨别, 这就说是贵妃, 也太过牵强了些。
她觉得,贵妃辛辛苦苦做到贵妃位,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一如她不能放弃如今的妃位一样,这是她的底气。
康熙沉默, 眸色深了深,他先前光想着贵妃没了,要怎么跟钮祜禄家交代, 好好的姑娘进宫, 结果落得个死无全尸, 实在太过悲惨。
却不曾想,若那人不是贵妃,又当如何。
两人这头刚刚说过,隔日的功夫,就从咸福宫闲置的库房里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贵妃。
贵妃没死,那人不是。
康熙一听,勃然大怒,这是什么意思,先假死之后,惹得他心生怜惜,再此出现,就能减免许多惩罚。
好一招苦肉计,拿自己的命来拼,拿他的宫室来拼。
然而在现今情况下,他确实不能多加苛责,毕竟刚刚经历了生死大事,这会儿到谁嘴里,不说她可怜至极。
康熙冷眼瞧着,这人惯会玩弄人心,但她独独忘了一件事。
纵然得了阖宫的人心,得不到他康熙的心,也是枉然。
有些事不一定讲究证据,他觉得是,那就是。
如此闹了一通,倒让他确认,这贵妃定然是有问题的。
但为什么在要查到她的时候,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宫室给烧了,这是一种驳论,一不小心,就要命,甚至说,会更加引起怀疑。
除非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宫里不能查出来的东西,和烧宫这样的事比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必然是一件有礼的事。
“仔细盯着贵妃。”康熙冷然道。
他倒是要看看,贵妃到底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苏云溪听完,满是沉默,只默默的喝着自己的热水,她将多喝热水贯彻到底,只要无事,就抱着热水来喝。
康熙瞧着她一个劲灌水,不由得无语,这喝了水,必然是有后遗症的,比如说更衣次数,就要多了些。
“你也不嫌麻烦。”
“不嫌。”
新时代的青年,就是拿多喝热水当宗旨的,如果说多喝热水还不够,那就多喝泡了枸杞的热水。
反正这养生不能停,要从年少开始。
更别提她这有天花,那更是要多喝热水,提高自己的抵抗力。
“多起来溜达溜达,不然臣妾觉得,要长褥疮了。”她道。
生病哪里是那么容易好的事,她起来一趟,简直跟要了老命似得,那腿脚都使不上一点力。
但是越躺越无力,躺的久了,甚至有抑郁倾向,难免会胡思乱想。
就是得起来活动一下,让身体和心神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叹了口气,鼓着脸颊道:“熬过这一遭,臣妾什么都不管了。”
死亡从未如此近过,她以前那些坚持和计较,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康熙捧着她的脸,一点没计较的亲了亲,柔声道:“等你好了,朕纵着你。”
他跟哄孩子似得,一到生病的时候,就可以提一些过分的要求,而家长也都会一一应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见她一日日的大好,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康熙这才放心的去处理政务。
然而这次行事,也叫后宫诸人知道,原来后宫女人对于万岁爷来说,也是会在意的,而不是随便可以死。
原来当妃嫔生病的时候,万岁爷也会像照看太皇太后一样,紧张的跟什么似得,一点苦都不肯叫她吃。
原来有这么多偏爱和例外。
院里她们都不是。
经此一遭,后宫元气大伤,就连皇贵妃在想到翊坤宫的时候,原先那点子想法,便都尽数消失殆尽。
康熙如常上朝,苏云溪在后宫慢慢的养身子,而在这个时候,选秀如期进行。
原先想着,选秀的时候,叫崇妃也跟着瞧瞧,然而她现在还病歪歪的,路都走不好。
只得由皇贵妃、贵妃、惠荣德三妃主持,经过天花一事,大家在选秀的时候,格外宽容,只要差不多,都叫入宫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气馁,这一届秀女,都不大行,最起码和崇妃比起来,有些太过不行。
谁知道等轮到汉军旗的时候,大家不仅眼前一亮,这一届秀女不是不行,而是太行了。
硬是挑出来好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
皇贵妃抿了抿嘴,瞧着底下鲜嫩的秀女,耐不住心中惆怅,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这新人一入宫,也不知道崇妃会如何。
然而她仍旧没有出言阻拦,姐妹情固然重要,但是她地位稳固,也是相当重要。
一个有宠有子的妃嫔,又生的国色天香,实在太过威胁,瞧万岁爷乾纲独断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吃回头草的。
故而她这样年迈的妃嫔,想必是没有机会再次得宠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
皇贵妃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真是人间惨剧,她竟突然失宠,手里头只抓着一个四阿哥胤禛,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新的妃嫔,就显得至关重要。
看着面前的额娘,佟贵妃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你如今无宠,叫家里姐妹入宫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小九年岁不大,人又伶俐的紧,最重要的是,她最为喜欢你,故而定然能够跟你一条心。”
“这旁的妃嫔,哪里比得上自家姐妹。”
“等她诞下皇嗣,抱到你这里来,跟自己生的有什么区别。”
面前的中年妇人言笑晏晏,一脸温柔的劝着她,身上穿着缠枝莲缂丝的旗装,端的是尊贵无双。
她和佟家,互相扶持,形成互助之势。
然而如今自己眼瞧着式微,对方就想送她姐妹入宫。
小九那丫头,她零星的也有记忆,现下不过十五,她入宫那会儿,还是个总角丫头。
这人呀,长大的真快。
快的让她们这些老人,简直猝不及防。
“不成。”皇贵妃垂眸,她看向愣怔的额娘,缓声道:“如今宫中复杂,新人入宫,还不够填坑的。”
这样的话,并不能劝阻佟家。
“这不是额娘的意思,这是佟家的意思,小九这一次,必须得入宫帮衬你。”
听完这话头,皇贵妃没说话,只端起茶水送客。
等自己额娘走后,皇贵妃不禁怔在原地,半晌才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而一旁的苏云溪,仍旧勤勤恳恳的在养身体。
富察家的人,一个比一个精,半点没来搅合她,倒也安心。
其他人都跟皇贵妃一样,送不完的家中长辈,只要家里有点可能的,便都想再送个贵女进来。
跟皇家恩亲不断,光靠爷们在前朝,也是不成的,必须后宫有个人。
佟家就是现成的例子。
出了一个孝章康皇后,佟家直接占了半个朝堂,素来有‘佟半朝’之称。
当今天子正当壮年,家里头的姑娘送入宫,并不辱没了,甚至这世间儿郎,哪一个能比得过他。
故而家中适龄女子,都心甘情愿的往宫里头送。
苏云溪手里捧着花名册,这是这次选入宫的秀女,第一轮是大概的筛选,这入宫之后,还有殿选,是有万岁爷在的。
这个时候,上记名的威力就出来了。
妃嫔选进来的秀女,和万岁爷亲自点头选进来的宫女,不可同日而语。
大家都期待着,听银钏说,这一批秀女,也端的厉害,都是万里挑一的主。
“随他去了。”苏云溪随口道。
她现在病还没养利索,在翊坤宫中溜达两圈,都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着实没空管旁的。
再加上她还操心两个孩子,生怕沾染上天花病毒,能不怕吗?
这皇宫里头,永远少不了鲜嫩的小姑娘,今年进不来好看的,三年后能进。
左右康熙的眼睛长在自己脸上,看着旁人美貌,谁也不能给他捂上。
再加上康熙马上要下江南,这江南美人多,跟满人是不同风情,他能不能管住自己还两说呢。
她这么一想,就觉得康熙这人果然不负大猪蹄子的名号,给不了人星点的安全感。
就算他暂时没这个心,也架不住旁人勾引啊。
害,想着就挺没意思的。
她安安稳稳的养着身子,没过几日的功夫,就听说贵妃被降位了。
这事来的突然,先前也没透什么风声,银钏跟眼盲耳聋一般,没得到星点消息,只处置下来了,才一脸懵的望过来。
不光苏云溪懵,这后宫诸人都懵。
“就算这天花之疾,乃是贵妃所为,也远远达不到降位的标准。”她皱着眉头道。
毕竟她还好好的活着,按这种程度的罪名,顶多是斥责一番,罚俸禁闭之类的责罚多些。
直接降位成答应,可以说是一撸到底,只给了钮祜禄家最后的体面罢了。
然而这体面,没过几日,就彻底的没了。
储秀宫里头的人,换了一轮,包括钮祜禄答应,直接一锅端了,甚至就连钮祜禄家也有降罪。
这钮祜禄家煊赫的一大家子,在突然间就崩塌了。
众人有些懵,求情者无数。
甚至有人求到崇妃这里来,说是叫她宽容一二,不说直接赦免,最起码好生查查,到底是什么问题。
康熙全都压下来了,秘而不发,等着事态发酵,静静的等候时机。
在事态最为严重的时候,他直接发落了一批人,这御史差点血溅当场,要骂他昏聩无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