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尚知要寻那捉妖师,才能继续安然,否则与妖物持续消耗体力,定会化作这土里肥料。她道了一声“走”,便开始后退。
老婆婆见她走,便跟在她背后撤退。
地上一寸泥土忽然有些松动,刚往下沉了半分,她就警觉那里要冒出根缠人的妖物,便用拐杖用力往下刺去。
谁想这一刺歪了半寸,那根茎大怒,从地下猛地刺出。老婆婆提拐掸开,妖物反向重拍,那拐杖被拦腰拍断。妖物却没有因此停下,重重拍在她的胸口上,痛得她眼前发青,吐出一大口鲜血。
妖物还要再次袭击,下一瞬,却化作两段。钟宁手中长剑又重新沾上了血,她斩断袭来的其余妖物,护住老婆婆,将她往后带。
老婆婆受了重伤,走得不快,听见背后有急速风声,回头看去,见那数十血藤如疯子袭来,往钟宁的背刺去。她伸出两手抓住,以身挡住,身体瞬间被刺穿几个血洞。
鲜血迸出,染红了钟宁的眼,她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婆婆要拼死救她。
那血藤再次刺向钟宁,她欲提剑,就见一团火球飞来,从眼前扫过。血藤瞬间被烧成灰烬,再也没有办法嚣张行凶。
西风一跃跳到钟宁身边,见老婆婆浑身是伤口,已经奄奄一息,眉头一拧,抓住老婆婆和钟宁的衣裳,带她们离开这凶险阵中。
钟宁抱着浑身是血的老者,是感激,是不解:“为什么要救我?”
面色惨白,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老人看着她,忽然笑了,眼泪与血一同滚落面颊:“笑笑,娘终于找到你了。”
钟宁愣神。
“笑笑,娘没有抛弃你,是娘错了,不该顾着看花灯,让你走丢,被人牙子拐走。”她看着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儿,想摸摸她的脸,可是受伤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娘要去找你,你爹不让,谁都不让,说再生一个就好。可是娘每晚都睡不着,每晚都抱着你的小枕头哭。娘出来了,一直找你,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娘见一个人就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家笑笑呀。”
“可是没有人见过,没有人。”
她微弱地喘气,身上的伤太多、太重。西风洒了很多药粉,但那伤口就好像一个无底洞。
这老婆婆……她救不了了。
老人没有在意身上的疼痛,心头的欢乐让她完全忘了这剧烈的痛楚。
“娘一直在找你,笑笑,你不要恨娘。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找不到你,娘对不起你,让你无父无母了二十年。娘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找到当年的人牙子,他说你被一个姑娘带走了,那姑娘还废了他的双腿。他带人寻仇,却发现那姑娘带你乘船出海,不知去了哪里。”
钟宁的身上,已经都是这老人家的血,手上的血在渐渐凝固,她说话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低沉。
“娘知道花之国,想看看你是不是在花之国,可是娘来不了,娘没有钱买船,自己造的船,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海。还好……还好花之国开了国门……”
“娘走了十天十夜,终于赶上最后一艘船。笑笑,你知不知道娘在船上有多开心,又有多担心。娘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你恨我。”
她看着已经快要看不清的女儿,泪如决堤:“对不起,笑笑对不起……是娘的错……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钟宁怔神看着她,俯身将脸贴在这苍老的脸上,冰凉得已经快没有温度,她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算起来,钟宁四岁被拐,失散二十年,那她不过四十余岁,可是看起来却像个老婆婆,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去找女儿,只是为了说声对不起,再告诉她失散的女儿——娘从来没有想过要抛下你。
怀中白发苍苍的妇人气息渐弱,临死之前,还在看着她找寻了二十年的女儿。
她每天都算着日子,女儿现在该多大了,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了。
这个年纪,该认字了,那有没有去学堂?
这个年纪,该及笄了,那有没有人给她梳起辫子?
这个年纪,该出嫁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好婆家。
她走小镇,就捡些残羹剩饭吃;走山林,便喝溪水吃果子。
被疯狗追过,被仗势欺人的打过,也吃过有毒的果子。
她命大,活了下来。她也不在乎这些疼痛,只想找到女儿,看看她好不好。
她甚至想过,如果女儿过得好,她就远远看她一眼,放下一切回去。如果过得不好,她拼死也要把她救走,带她回家。
如今看见她长得这么高,这么懂事,她很开心。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跟她说说她小时候的事。告诉她,四岁的你,有多乖巧。
是啊,她对女儿的记忆,也只有四岁之前,没有这二十年来的记忆。
她想知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血渐渐凝固,凝固在她历经沧桑的脸上。
钟宁怔了许久,直至她的身体完全冰凉,才缓缓起身,将她抱起。
西风看见,问道:“你要带她去哪?”
钟宁缓声说道:“我不能让她的尸体被这些肮脏的妖物吞食。”
西风微顿,说道:“我给你开路。
她以为那样刻薄毒舌的“老婆婆”,登岛是有什么意图,可她没有想到,老婆婆只是想来找女儿。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用命来换她自由的娘亲。
西风有些恍惚,手中火球忽然被旁人接过,她回神看去,青渊就说道:“你累了,我来。我的背,可以借你,这次不会再让人从地下将我拖走了,你不要怕。”
西风摇摇头,笑了笑,眼有些酸涩:“我不累,我也信你,一点都不怕。”
虽然嫌弃她身上都是泥,可见她不开心,还是会想借他的背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