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稚桐三人用过饭,不管汤伯百般推拒,仍是付了饭钱,这才从珍馐馆出来,各自归家。
回到家中,方稚桐先去给祖母方老夫人请安,随后将食盒双手奉上。
“祖母尝尝,这是孙儿孝敬祖母的。”
“好好好!难为桐哥儿还惦记着祖母。”方老夫人乐呵呵地接过了孙子递上来的食盒。
一旁的祝妈妈笑道,“是老夫人您有福气,有二少爷这样孝顺的孙子。”
方老人听了更是乐开了花,亲手掀开食盒的盖子,露出里头的四色点心来。
“这是什么点心?看着倒也新奇别致。”方老夫人拈起块蝴蝶千层酥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唔……味道竟很是不错。”
方稚桐见祖母喜欢吃,不由得微笑起来,“这孙儿自珍馐馆给祖母带回来的,祖母喜欢吃,孙儿得空再去买了孝敬给祖母。”
“珍馐馆……”方老夫人一壁小口小口,将一块蝴蝶千层酥吃了,一壁问,“莫不是前阵子新开的馆子?听说连丁娘子顾娘子都爱吃他家的点心,常常使了家人去买呢。”
“是呀,她家的点心新奇别致,又精巧可口,最是好吃。”方稚桐听祖母夸亦珍的点心做得好吃,心中高兴不已。
方老夫人取了一块点心给孙子,“桐哥儿好似瘦了,可是屋里的伺候不周?”
方稚桐忙摇了摇头,捏一捏自己的膀子,“是祖母心疼孙儿,总觉得孙儿长不胖罢了。您看,孙儿结实着呢。”
他屋里的奉池早前吃了他一脚,如今老实了。奉砚是个有眼色,会看山水的,见他对奉池疏远冷淡,便也谨慎起来,无事绝少在他跟前晃悠,闲来多是坐在廊下做绣活。
他不想祖母或者母亲再往他屋里放塞新丫鬟进来。一则新来的到底不如奉砚奉池知根底,二则新来的丫头保不齐存着什么心思,可总归是祖母母亲给的,冷待她们无疑是给祖母母亲难看。
他倒情愿维持自己屋里目前的现状。
方老夫人闻言拧了孙子的胳膊一把,“你也别哄祖母,我看你就是又用功读书,又跟着松哥儿学生意,两头忙累的。”
方稚桐假意疼得一咧嘴,“祖母放心,孙儿省得,会照顾自己的。您瞧,这不才打外头吃了顿好的回来,顺便带了点心给祖母么?”
方稚桐有心一点点将亦珍的好透给祖母知道,笑眯眯地揽了方老夫人的手臂道,“孙儿带回来的点心好吃罢?”
方老夫人点点头,笑在脸上,甜在心里。孙子是她带大的,又是隔代亲,这孩子大了大了,仍总不忘她这个祖母,怎不教她心里乐开了花?
“孙儿今日在珍馐馆尝了一道水煮鱼,味道鲜美之极,待祖母得空,孙儿带着祖母一道去吃。”方稚桐微笑着想方老夫人说起自己在珍馐馆内尝过的美味。
“想不到小小一间食铺竟也卧虎藏龙,做得出如此不凡的美味来。”方老夫人感慨,“说得祖母都馋了。”
两祖孙说了会儿话,方稚桐见祖母略有倦意,便告辞出来,回了自己院子。
晚上洗漱完毕,亦珍换下了身上的外衣,叠放在一旁,钻进被窝里,这才从枕头底下取出那油纸包来。
油纸包在油灯的灯光映照下,泛着一种古朴的幽光。
亦珍慢慢地将油纸包拆开,露出里头薄薄的一本包背装古籍来。待亦珍籍着灯光看仔细了,竟是一本元刻本的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亦珍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这本古籍保存得极为完好,只书角略略有些磨旧。整本古籍细黑口,左右双边,双鱼尾,朝鲜皮纸封面,以赵孟頫的赵体题着“云林堂饮食制度集”八字,字体圆活秀润,亦珍一见便爱不释手。
待翻开封面,读了里头的记述,亦珍才晓得这是元人倪瓒所著。古籍中记载道倪瓒字元镇,号云林,带家眷隐居于太湖和三泖之间,家有云林堂。因其一生寄情山水,尤好美食,遂将其所知的众多珍馐美馔逐一记录下来,定名为云林堂饮食制度集。
亦珍看得全神贯注,不知不觉外头已敲过了二更。
招娣在外间儿轻声提醒,“小姐,时候不早了,您赶紧睡罢,仔细看坏了眼睛。”
亦珍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古籍合上,重新包在油纸里,压在枕头底下。随后灭了床头夜壶箱上的油灯,人却还睡不着,脑海里始终在一遍遍回忆着饮食制度集中的那些字句,心里止不住似要滴出蜜来。
渐渐枕着书香,进入梦乡之中。
☆、第七十六章一生相守(1)
第十九章一生相守
过了腊月廿四,衙门里封了印,算是一年到了头,总算可以好生休息休息了。衙门由上至下都将制服款了,各寻了同僚欢聚畅饮,一时松江府内大小酒楼茶肆热闹非凡。
原本县里乃是未醒居一家独大,如今玉膳坊开在了未醒居对面儿,由不得两家不抢彼此的生意。玉膳坊的万老板是衣锦还乡的御厨,未醒居的老板也不是善茬儿。你今儿推出养生玉膳十二道,我明儿必然必要推出龙肝凤髓天下绝味。你将县里最好的跑堂伙计都挖了去,我便请年轻貌美声娇腰软的侍女服侍客人用餐……务必要压过对方一头。
两家老板见了面那是一团和气,背地里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搅黄了,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都想将对方挤垮。
万老板本以为凭自己御厨的身份,玉膳坊一开,那是稳赚不赔的。哪料未醒居的蔡老板是个出身偏门的,做事不循常理。否则未醒居的生意也不会比知府夫人开的酒楼更红火了。
万老板将县里各家酒楼茶肆最好的茶酒博士与跑堂伙计都揽至自己麾下,蔡老板遂寻了一色年轻俊秀的小伙计,统一做那清秀伶俐小厮打扮,各个雅间又单配了侍女,只服侍自己雅间儿里的客人,端茶送水,弹琴唱曲。自有那好风雅,自觉风流而不下流的文人才子喜欢这调调,呼朋唤友到未醒居来,要一个中意的侍女所在的雅间儿,饮酒吃茶,吟诗作对。
一时间竟是风头无两。
万老板气得肝儿疼。
以他的财力,哪里请不起清俊的伙计与娇软的侍女?只是这点子先叫未醒居用了,他再要用,不免就落了下成。
大徒弟二徒弟见师傅眉头紧蹙,晓得这是心情不好的,两人安慰师傅。
“对个儿仗的不过是个声势,若论口味好坏,对个儿哪里比得上我们的万一?师傅您别把他放在心上。”高个儿青年轻道。
矮个子倒了杯茶双手端至师傅万老板跟前,吭哧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来,“师傅,弟子听说了庆云山庄的东海翁老先生乃是有名的书法大家,江南才子俱慕其大名,以能投在东海翁的门下为荣。”
万老板睇了矮徒弟一眼。这徒弟乃是他一个远房侄儿,家中因生计所迫,送他到自己跟前做学徒,指望他能学有所成,将来学满出师,能挑起他们那一房来。他这远房侄儿虽然看起来憨憨实实的,但时不时会有出人意料之语。
矮徒弟见师傅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挠了挠头,又憋了一会儿,“弟子想,既然江南文人才子仰慕东海翁的书法,咱们能不能求了东海翁的墨宝来,挂在咱们玉膳坊里……”
万老板半睁半闭的眼睛缓缓地阖上,沉吟良久,这才睁开,点了点头,“倒也有些道理。”
只是求墨宝一事,也不是轻而易举的。有些文人惜墨如金,寻常不肯将自己的书法画作示人。这东海翁他是晓得的,乃是进士出身,曾任南安知府,为官极是清正廉洁。待任满还乡,收了几个弟子,教书育人,并不爱抛头露面。更曾对前来求字的人道:吾书不如诗,诗不如文,便不献丑了。
似这样有一身傲骨的文人,他贸然上门求取墨宝,怕是要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