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跟在身边的小厮,也都是吴氏安排的,这时候他自不愿看到,一人一脚,那小厮也精乖的紧,自不愿留在他身边顶风受罪,当即便一溜烟地全跑了。
姚文敏便自寻了一处偏僻的假山,生了一会子闷气,起身一脚踢在了山石上,因是用力太猛,又抽疼着抱着脚乱跳。痛疼加之心闷,便使他红了眼睛,抽着鼻子落下了泪,恨声道。
“早晚,早晚小爷定要将你们都狠狠地踩在脚下!”
“四少爷怎自己在这里?”
他声音刚落,突闻自假山另一侧传来问话声,姚文敏登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哭声戛然而止,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泪,这才回过头来,却见依弦院的管事嬷嬷王嬷嬷一脸惊诧和担忧地从山石那边绕过来,正定睛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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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章
“这是怎的了,四少爷怎还落泪了,可是哪个作死的奴才奴大欺主惹了您,四少爷且和老奴说说,老奴去禀了老太太,老太太是定然会给四少爷做主的!”
姚文敏闻言狐疑地瞧了两眼满脸关切和热情的王嬷嬷,却也不敢信她,又生恐她将自己方才的话传给了吴氏,便也不敢在此久留,错身便欲往外走。
王嬷嬷却是拦住了他,见姚文敏当即便露出了狰狞和提防之色,便笑着道:“四少爷如今两眼通红,这再闯出去,叫人看见,少不得要传出些混账话来,四少爷快整整仪容吧。”
她说着却是从怀中摸出一面小镜子和手帕来递给了姚文敏,姚文敏定睛瞧了王嬷嬷一眼,见她一脸善意,这才接过东西背过身匆匆整了下。
收拾齐整,却也不再急着往外走,又在之前坐的石头上坐下,看着王嬷嬷,王嬷嬷便笑着道:“可是夫人又说教四少爷了?说起来夫人对四少爷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做父母的难免会望子成龙,严苛一些也是在所难免,四少爷既明白夫人的苦心又何必如此?平日四少爷对夫人恭恭敬敬,老奴瞧着比大少爷,二少爷都要至孝,夫人自也明白四少爷的一片襦慕之心。将来这姚家的偌大家业自然都是大少爷的,二少爷和大少爷一母同胞,也是嫡出,大少爷自不会亏待了亲兄弟,四少爷孝敬嫡母,两位兄长便只瞧在这份上也会多照看四少爷几分呢。”
王嬷嬷虽是这般说着,可那语气和神情却浑不似这般,姚文敏瞧着她蹙眉道:“嬷嬷何意?还请嬷嬷将话讲的明白些,若嬷嬷能给我指一条明路,我定感念嬷嬷一辈子!”
姚文敏刚出生生母就没了,身旁从嬷嬷到小厮全是吴氏安排的,在这大宅院中全靠他的悟性活到现在,却是从未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贴心话的,今儿也是太需要有人开解,王嬷嬷又表现的情真意切,登时姚文敏就忍不住了。
王嬷嬷见他上钩,笑的更是亲和,复又叹息一声,道:“这些话原也不该老奴多嘴,可老奴实是看四少爷和我们小少爷要好,又常常照顾我们少爷,又念着四少爷和我们姑娘、少爷一样的身世凄凉,这才少不得要说上两句。四少爷如此孝敬嫡母,固然是至孝,可也总得为自己的将来多做打算啊。夫人已有两位嫡子,而四少爷却是庶出,这嫡庶向来是不两立的啊,姚府就这么一块大饼子,分给四少爷的多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便得少得,夫人又岂能不为亲子多打算两分?若然夫人是个宽厚大方的倒还罢了,四少爷如此,总不会亏了您,可……哎,说到底四少爷如今走的这条路怕是难通啊。”
姚文敏闻言只觉王嬷嬷这话真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先几年他就是想着要讨好吴氏好获得她的信任,从而得到生存空间,可经过这两年他发现不论他如何表现,吴氏对他都只是表面情分,根本就不可能给他半点实质性的好处。是啊,嫡庶本便不两立,这可真是他犯了傻了。
他想着便一个情急拉了王嬷嬷的手,道:“嬷嬷教我,嬷嬷定要可怜我,为我指条明路啊。”
王嬷嬷安抚地拍着姚文敏的手,却是叹道:“老奴没多大本事,却也听过几出戏文,有一出叫《鲁王认母》的戏,不知四少爷可听过?”
姚文敏闻言若有所思,道:“听是听过,这戏和嬷嬷为我寻的明路有关?”
王嬷嬷却只一笑,再不多言,只拍了拍姚文敏的手,起了身,道:“老奴本有差事在身,便不陪着四少爷唠嗑了,一会子叫人瞧见也会给四少爷惹出麻烦来,老奴这便先告退了。”
姚文敏一急,欲拦,王嬷嬷却是笑着摆手出了假山,姚文敏见她远去这才蹙眉思索了起来。
那出《鲁王认母》的戏,却讲的是鲁国的王子情因自幼失去生母,不被鲁王所喜,便被王后使计送到了敌国姜国为质,然他不干认命,几经筹谋认了当时鲁王最宠爱的玉阳夫人为母,这玉阳夫人虽宠冠六宫,只无奈竟患有不足之症,无法生养自己的亲自。她得王子情为子,自一心为他筹谋,经玉阳夫人再三劝说鲁王,鲁王终将王子情接回鲁国,王子情愈发对玉阳夫人恭顺有礼,其和玉阳夫人护为依持,最后在众王子中脱颖而出,鲁王突然中毒而死,王子情终继承了鲁王之位。
王子情能改天换命,靠的不过是玉阳夫人,若非他依附不能有孕,注定无子,偏又极为得宠的玉阳夫人,便不会有后来的大功告成……
姚文敏想着猝然将双眸一睁,随即已是明白了自己的出路在那里,缓缓露出了笑意来。
而此刻姚锦玉已和谢少文一同到了锦绣堂,贺嬷嬷方才一路试着劝说姚锦玉,只无奈姚锦玉这会子兴致极高,竟是完全不听劝,当着谢少文的面儿,贺嬷嬷也不好将话点的太明白。
眼见已不可能劝服大姑娘,贺嬷嬷便寻了打头报信儿的由头,快步先到了锦绣堂,进了屋她冲吴氏低语几句,吴氏当即就变了面色,眼见那边郭氏正和万氏说着话,便悄然起了身欲往外去先一步拦住姚锦玉。
可她刚起身,才走两步,右手便被人一把抓住,吴氏一个没忍住满目厉色地回头,却正迎上小郭氏盈盈含笑的眸子,“呀,大嫂这是怎的了?”
小郭氏这一腔可不小,当即便有不少夫人小姐瞧了过来,吴氏不及收回神情,那边小郭氏开口的一瞬间却是敛却了眸中笑意,转为一脸的惊慌担忧,右手狠心地在大腿上一拧,那双眸子便泪汪汪了起来,端的是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样儿。
吴氏瞧的那个气堵,狰狞的神情便越发难以转换,就那么五官扭曲地被众人看了个正着。锦瑟活了两世,才有幸瞧见这般景致,低垂的眸子滑过一丝轻寒的讥诮转瞬瞧向小郭氏却若有所思。
三十四章
吴氏一向注重名声,前世时她便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自己贤惠慈善的美名,费尽心机地营造着姚锦玉敦厚端方的淑媛形象,可她岂不知这名声本就是双刃剑,重视名声会成为她最大的弱点。
小郭氏不注重这些,不介意当众揭开姚府妯娌不合的真相,更不介意叫众人知道她欲抢吴氏的权。她就这般步步紧逼,吴氏小心翼翼、顾忌良多,却反倒被逼的狼狈不堪,捉襟见肘。
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总念着当年祖父和父亲的盛名,明明是女子却非要执着诗书学问,反而忽视了本该在意的一切……
“大嫂……”
那边传来小郭氏委委屈屈的声音,郭氏见吴氏面色狰狞,又感屋中气氛凝滞,暗恨平日最沉稳的大媳妇今日怎频频出状况,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有意要毁自己的大寿!只面上却微慌地,关切地冲身后雅菊道:“大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快,快去扶着大夫人!”
吴氏这会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即便借了郭氏的话福了福身道:“媳妇偶感不适,本想悄悄退出去……”
郭氏尚未言语,小郭氏已亲热地扶了吴氏,道:“嫂子不舒服怎不早说,既不舒服便不好再出去,若着了寒气更是不好。我扶嫂子到后头稍稍歇息会儿吧?”
吴氏气的双手紧握,正欲再言,门帘被打起,严嬷嬷打头进来已是禀道:“老太太,大姑娘和武安侯世子一道来给您拜寿了。”
吴氏闻言一个腿软,险些没站稳,身子前后晃了两下才被雅菊扶住。屋中的气氛便更加死寂了,连老太太和万氏这样久经后宅锤炼,早练就一副面具的老油条都禁不住变了神色。
这里的众人是都知晓的,那武安侯世子可是和姚府四姑娘订了亲的,如今怎却和大姑娘一道前来,这且不说,大姑娘本该早早在此,而如今迟迟不到不说,好容易来了竟是和个外男一起,这不得不叫她们多想。
再想到方才吴氏对大姑娘不在的解释,那理由便显得有些蹩脚了。这里谁也不是傻子,当即便有人没有忍住发出两声讥嘲。
片刻后不少人都将目光瞧向了锦瑟,却见锦瑟安宁地坐在那里,神情一如方才恬静而安然,似感受到了众人目光,她抬起浓密的睫羽,一双水润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微微一荡,虽是没有瞧任何人,却叫人觉着她在看所有人般,最后她目光凝滞缓缓起身冲郭氏福了福,道:“老太太是否叫人支了屏风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郭氏才算回过神来,忙笑着吩咐了身后丫鬟。十二扇的粉翠蓝杏四色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檀木屏风被支起,姑娘们移了步,老太太才叫了身边郭嬷嬷亲自出去迎了谢少文进来。
锦瑟和众位姑娘一并坐在屏风后,却分明感受到了这边异样的气氛,不少姑娘都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屏风那头,好奇、焦急者甚众。谢少文尚未进来,锦瑟便听右边有小小的低语声。
“听闻武安侯世子是京城久负盛名的六美男之一呢,不知此言真假,吴姐姐去过京城,可曾见过……”
锦瑟余光望去,这说话的却是一个穿粉衫的姑娘,她瞧着不过六岁模样,众姑娘自当是童言童语,未曾低看她。倒是不少姑娘因这话翘首以盼面露好奇,两耳却都竖起去仔细听那吴姑娘的答声。
“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云妹妹岂不知圣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故事?妹妹这般小就以貌取人可不好,来日姐姐变丑了,云妹妹岂不是要嫌弃我了?”
这是一个极清雅动听的声音,语速缓慢,给人一种从容温婉之感。姑娘们听她绕开了话题,不免有些失望,一些又瞪大眼睛去瞧那门口处,一些却心下嗤之以鼻,只觉这武安侯世子和姚家大姑娘出双入对,便是容颜再俊美,花心风流便要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