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蕴听闻杨松之的呢喃,身影未顿便大步出了雅室,出了酒楼却是翻身上马,直奔柳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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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松之说的没错,萧蕴确实是心仪于锦瑟,可这份感情他明白的太晚。
萧蕴比杨松之年长,又是少年状元,在大锦云游所年,他原便早慧,经历的又比同龄的世家公子们要多的多,虽尚年轻,可却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岁。加之他原便是内敛而理智的人,一见倾心这样的事就不是他此种性格和年纪会做出来的事情,在江州时,他和锦瑟的接触并不算多,彼时他虽欣赏锦瑟,禁不住因她的不同而对她生出好奇和探究,关注和怜惜来,可却也仅止于此。
即便在特定的坏境下,在特殊的情景下,面对锦瑟,他会有怦然而动之感,会觉一颗心好似被一片鸿毛轻轻地给扫了一下,波纹微澜,然而当那种感觉过去,当他沉静下来,因巨大的年龄差异,在他眼中,锦瑟便又成了一个特殊些的小姑娘,他甚至会因自己先前的古怪而自嘲一笑,一笑便真就放下了。也因此,在江州,他会几次相帮锦瑟,转瞬却又能断然地离开江州,淡出锦瑟的视线,因那时候的锦瑟不过是进了他的双眼,却远远未曾入得他的心。
重在凤京相遇,萧蕴尚未和锦瑟重逢,首先便听到了关于锦瑟武安侯府门前据理力争的传言,这叫知道锦瑟在姚家处境的萧蕴愈发欣赏锦瑟的机智、聪颖、刚强、沉静、勇敢……
再至皇宫相遇,意外地遇到黄立标欲对锦瑟不轨,萧蕴分明早便到了,可他却仍能冷眼旁观,好奇地探究着锦瑟,这也是因为彼时他仍未心悦锦瑟,不得不说锦瑟划破黄立标脸颊时,萧蕴是当真被惊艳到了,若说先前的锦瑟不过是在特定的坏境下在他心湖中秋风落叶般扫过一阵微澜,那么那日的锦瑟便如一颗石头,敲开了冰封的湖面,掷地有声地在他心湖中击起了属于一个女人的漩涡和波浪来。
这漩涡和波浪使得他其后不住地关注锦瑟,一次次地帮她助她,在江州时他是因锦瑟的柔弱而怜惜她,帮助她。此刻的锦瑟已然有了廖家人可以依靠,他再帮再助已然是为他自己的一颗心,一颗在点点滴滴中不断接纳一个女子的那颗心。
其后因柳克庸,锦瑟补画一事使得萧蕴再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锦瑟,他在两人不多的言谈中发现两人的志趣喜好竟有许多相同,这个发现自然无可避免的加重了他对锦瑟的好感。
直至柳园再遇,瞧见锦瑟俏丽地在柳老太君面前讨好卖乖,和她一起在柳园的美景中并肩而行,在萧蕴借称颂师父师母感情而念出那首凤求凰时,他已很清楚自己动心动情了。也是在那时候,他对锦瑟的感情才最终明朗了起来。
萧蕴打马到柳府确实是为了提亲一事,他要请柳老太君为他做冰人说和此门亲事。
萧蕴一路直奔柳府,待见到柳老太君便直接向她表明了所来目的,柳老太君听闻他竟是要求自己做个冰人前往说和他和锦瑟的婚事,一愣便笑出声来。
见萧蕴面庞微红,柳老太君更是乐不自禁,好容易瞧见萧蕴有此种羞涩之情,再想着锦瑟的种种好来,还有那日两人琴箫和鸣的情景,柳老太君少不得打趣了萧蕴两句,言语间对这件事却是再赞成不过的了。
柳老太君是没道理反对的,她一直拿萧蕴当半个儿子,而锦瑟虽识得时间尚短,可她却极为喜爱她,两人更是有种忘年交之感。加之锦瑟前两天送来一名大夫,这两日她用大夫的方子病情竟有所好转,更使得她对锦瑟不同起来,在柳老太君眼中,锦瑟当真也是样样都好的,和萧蕴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老太君满口应下,笑的合不拢嘴,已然决定翌日便按照萧蕴的意思去寻江安县主。
此时的廖府中,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已被廖老太君亲自送出了松鹤院,这两门亲事廖老太君皆是中意的,若是两家分头来提亲,指不定廖老太君当日便能拍案,可如今两家一起说上门来,廖老太君自然一门也不能应。
两位夫人显然也知此点,故而丰乐侯夫人离开没多久,她们便也只略坐了坐便告了辞,只待廖老太君的消息。说起来,廖老太君对锦瑟的婚事原本是有打算的,只愿寻个普通人家的好后生,未曾考虑江宁侯府和萧家这样的门第,这也是她恐嫁的高了,锦瑟会受委屈之故。
然而如今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态度都摆的极低,江宁侯府和萧府又皆是门风清正的人家,瞧的出江宁侯夫人是真心喜欢锦瑟,而镇国公夫人也是拿定了主意萧府会赞同这门亲事,这样的话,这亲事便没什么不能结的。
江宁侯府,有了侯夫人的保证,平乐郡主的照顾,锦瑟应该不会受委屈。然这萧家也是清贵人家,江安县主为人大度宽厚,更重要的当日柳园琴箫和鸣那一幕也入了廖老太君的眼,对萧蕴廖老太君是极满意的。这倒使得廖老太君喜出望外,两边儿皆掂量不定了。
到了晚上,廖老太君将此事告知廖老太爷,廖老太爷也说极好,不管是哪家都是良缘,只想着锦瑟在姻缘一事上已遭过波折,故而叫廖老太君再好好想想,千万不可疏忽大意,再酿错误。他又念着锦瑟刚刚退亲没多久,恐这便再定亲她会接受不了,便又嘱托廖老太君最好也能问问锦瑟的意思。
而锦瑟知晓提亲一事却已是翌日上午,廖老太君亲自将此事告知的锦瑟,她说话时目光中充满了爱怜,用温暖的手抚着她的长发,道:“此事原是不该告诉你的,告诉你也不合规矩。可是按说外祖母也没为你做主的资格,这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如今却只得由外祖母来操办,外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江宁侯府和萧府你都是去过的,这亲事外祖母便不和你细说好坏。武安侯府一事只怕你心中还留着伤疤,所以此事外祖母破例问问你,微微也莫不好意思,女子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我的微微这般好,理应得到最好的姻缘。那李家的二公子和萧家公子微微都是见过的,两人年纪也相差无多,虽是较你大些,却更好,外祖母会留微微及笄出嫁,微微也不必不安,这事若有什么想法可直接告诉外祖母。”
锦瑟昨日便知镇国公夫人等来拜访之事,原还想着廖老太君会唤她们几个姑娘过来,谁知两位夫人很快便告辞了,昨儿傍晚来松鹤院问安,锦瑟便觉廖老太君和海氏几个舅母瞧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如今听闻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竟然都是来提亲的,她不觉怔住,垂头听着廖老太君的话,半响无语。
廖老太君只当锦瑟是害羞,也不催她,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锦瑟方道:“两位姐姐尚未定亲,怎么也轮不到微微啊,母亲出阁时已十七,大姐姐更晚,十八方嫁……微微在江州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如今回到外祖母身边哪里都不想去,只望着能多陪伴外祖母几年,文青年纪尚小,我……我不想定亲。”
廖老太君闻言便道:“你母亲身子弱,外祖母才多留了她两年。你大姐姐是因你大姐夫守孝这才推迟了婚期,女子的婚事是要看个缘字的,有了好亲事岂有往外推的道理?你三姐姐和四姐姐的亲事有她们各自的母亲为她们操办,不必外祖母费心,你在家中虽是最小的,可你的亲事不是外祖母敲定了便行的,还要知会了姚家族中,那边也同意了方可,这样便是你越过你两位姐姐早定亲也不算违了规矩。”
锦瑟听廖老太君的意思分明是很满意这两门亲事,当即便感头皮发麻,可她心中藏着的那些心事却是半句也不能告诉老太君的,她心底叹了一声,方羞涩地道:“微微没有什么想法,都听外祖母的。”
廖老太君见她如此又问了两句,锦瑟却一直都是这个说辞,廖老太君便又蹙眉瞧了她两眼令她退下了,瞧着锦瑟的身影绕过碧纱橱不见,廖老太君才心下纳纳地道,微微这丫头分明对这两门亲事都不热衷,难道心里当真因武安侯府的事儿伤着了?
萧府,江安县主正和柳老太君坐着吃茶,两人聊了一阵,柳老太君便接过身旁蓝嬷嬷奉上的一盅自柳府带来的白玉蜜梨膏来细细用着,笑着道:“我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总是觉着口渴难耐,这白玉蜜梨膏是锦瑟那丫头寻的方子,专门除了方子中的甜食,又加了有甜味却不含糖料的中药,吃起来不仅爽口解渴,还能治病,连日来用着这糕点,竟是离不开了。这些天又吃着廖府寻来良医的方子,这病竟轻减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这白玉蜜梨膏偶感了风寒,也能食用,极醒神,又能治咳嗽,不若便叫蓝嬷嬷留了方子,也叫厨娘做了你尝尝。”
当日锦瑟亲自送了大夫到柳府去,只说是廖家四老爷从棉岭回京时,曾听闻这大夫治得消渴症,后锦瑟得知此事特意央四老爷寻来这大夫。彼时江安县主刚好就在柳府之中,锦瑟除了送那大夫外,还将好容易补好的疏梅图也带了去,江安县主虽不大懂画,可瞧那副丝毫看不出修补痕迹的画,还有柳老太君当时激动的神情,满口的称赞,便也对锦瑟高看了一眼。
后来锦瑟又讨要了柳老太君花厅挂着的一副吴贞子的仕女图,反将那疏梅图送给了柳老太君,偏这仕女图和疏梅图一般都是珍宝名画,只江安县主却知晓吴贞子的画风柳老太君是不大喜欢的,见锦瑟分明是要送画给柳老太君却还绕此一弯,送的合理而又不叫收礼之人不安,江安县主便更是欣赏她了。
江安县主早知锦瑟是得了柳老太君高看的,闻言便笑着道:“那孩子确实是个难得的,我也极是喜欢。这白玉蜜梨膏,当日蕴哥儿自柳府回来便送了方子去厨上,前两日我便用过,确实极好,难得了姚姑娘一片玲珑心思。”
柳老太君便眉开眼笑地放下了茶盅,拉了江安县主的手,道:“我便知你定也会喜欢这个孩子,今儿我来却有一事想和你商量,正于这姚姑娘有关。”
柳老太君和江安县主是极熟稔的,两人说话原便很随意,柳老太君直接便将来意给说了,道:“萧蕴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比我那大孙儿还要年幼几岁,可他既喊我一声师母,我便也拿他做半个儿子来待。他如今也老大不小,是该娶个媳妇了。微微这姑娘模样好,难得的是有见地,品性佳,我瞧着两个孩子是极有夫妻相的,坐在一起当真是天生的一对。”
江安县主闻言便笑了,道:“妻贤夫少祸,姚姑娘小小年纪便又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硬气,是个通透的姑娘,如今又养在廖老太君身边,一准儿是没错的。我在江州时便见过这姑娘,当时还曾感叹这姑娘嫁进武安侯府可惜了……却不想如今竟是要做我的儿媳了,亲事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您也知道,蕴哥儿是个倔的,这事我还得问问我们老爷和孩子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少不得请您做这冰人麻烦一场。”
江安县主早在江州时便曾为锦瑟可惜过,只当时她见儿子对锦瑟的事上心,却不赞同此事,还曾问过萧蕴。可如今却不同当日,一来锦瑟已解除了婚约,二来如今锦瑟有廖家做依靠,和镇国公府、江宁侯府的关系也极不一般,境况已不比从前,再来,经过锦瑟进京后耳闻的这些事江安县主越发觉得锦瑟难得,虽她年纪在江安县主看来委实有些太小,可只要是好亲,再等两年也是无碍的。
江安县主言罢柳老太君便笑了,将昨日萧蕴到柳府一事说了,江安县主一愣,随即便也笑开了,道:“这孩子可算是开了窍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料想我们老爷那里也不会有意见,如此我寻了好日子便将蕴哥儿的庚帖给您送过去。”
江安县主和柳老太君便这样将事情给拍定了,除了她们极看好这门亲事外,如今还有一人正为此事高兴着,那便是文青。
文青本便是极儒慕萧蕴的,如今听到萧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姐夫,自然是欢喜非常,一万个赞同。他听到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一同提亲一事,心就偏了,那李冠言虽也文武双全,品貌出众,可是和萧蕴一比便成了莽夫,更何况那李家二公子分明早就心有所属,文青觉着他根本就配不上自己无双的姐姐,也就萧蕴这样博学又温润的男子才是姐姐的良配,想起当日柳园中的一幕,文青美的都合不拢嘴,心思转了转他便有了主意。
晚上丫鬟秀月伺候他躺下后,文青见她欲扭身去放床帏,便随意地开口,道:“秀月姐姐,我想要个石青色的荷包配姐姐新给我做的那件春衫,姐姐这两日闲了能帮我做个吗?”
秀月原是廖老太君身边的二等丫鬟,极为敦厚心细,文青进府后便拨了她过来伺候,她听了文青的话自然笑着应了,文青却又一骨碌地坐起身来,道:“我不要那五子登科的花样,也不喜青竹劲松之类的,都瞧腻了,姐姐给我绣个鸳鸯戏水的吧,我瞧那个便极好。”
秀月听罢一愣,愕了下这才噗嗤一声笑了,道:“小少爷不知道吗,那鸳鸯戏水的荷包都是娶了妻的老爷们方会戴的,是家中娘子才能送的物件,小少爷若是瞧着喜欢就赶紧长大,等将来娶了少奶奶,少奶奶自会绣那样的荷包给小少爷戴。”
文青却红了脸,故作别扭地转过身用被子蒙了头,却嘟囔道:“我不要了便是……”秀月见此以为文青是害了羞,谁知便闻他又道,“不愿给我绣不绣便是,何故骗人,李家二哥哥也没大婚,不也用这样的荷包……”
秀月闻言一愣,随即蹙眉,忙道:“小少爷说的哪个李家二哥哥?奴婢怎敢欺骗小少爷,小少爷不信奴婢,明儿自可问老太君或表小姐。”
文青这才将被子拉下来露出脑袋,道:“就是江宁侯府的李二哥,上回我和几位哥哥一起到京郊骑马,就从李二哥的怀中掉出这么个荷包,李二哥还不叫我看,慌慌张张就收回怀中去了,宝贝的什么似的呢。”
秀月闻言再度怔住,又确认了一回,见文青不耐烦了这才笑着哄了两声,放下幔帐退出屋去。
此刻的夕华院中,一轮明月当空,飞彩凝辉地洒落一地银光。内室的窗户被推开,锦瑟站在窗边凝望着院中清凉的夜色微微出神,肩膀一暖,她回头却见白芷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身后将一件猩猩毡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锦瑟这才回过神来,拢了拢大氅,执起窗边条案上的剪刀修剪起放在窗户上的那盘春兰来,白芷见锦瑟深思恍惚,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是不是在想老太君所说之事?奴婢觉着姑娘和萧公子才是……”
白芷话尚未说完,锦瑟便歪着头斜睨了她一眼,对上锦瑟清澈幽深的眸子,白芷的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见锦瑟移开眸子,她才嘟着嘴道:“一条是光明大道,一条是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哪条路更好走不是明摆着的嘛,姑娘怎也不为自己多想想!”
锦瑟闻言心下叹了一声,剪掉一根多出的枝叶,这才捻起,点着白芷的鼻尖,笑着道:“有所得便要有所舍,广明大道固然是好,可身边若然少了想要陪伴的人,便未必有羊肠小道一路走来舒心畅意。萧府是好,可萧府如今老太爷还健在,萧家五房皆住在一处尚未分家,萧蕴虽是长房嫡子,可同辈兄弟便足有十三个,更不必提姑娘们,他上头两位兄长一个娶的是宁国公家的颜郡主,一个娶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柳府的嫡长女,这样的百年大族,于外人瞧一片祥和,可府邸中的勾心斗角只怕较之皇宫也不逞多让,我这样的身份嫁过去未必是好事。你只瞧见那条大道,可大道彼端到底是何风景却还不一定呢。再说,你真当你家小姐人见人喜不成,说不定人家萧公子还不稀罕你家姑娘呢……”
白芷闻言抬手拽了锦瑟手中的草叶,愤愤地哼了哼,道:“姑娘又怎知那萧公子不稀罕,分明就是被武英王给灌了**汤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白芷言罢却突闻一声悠远的箫声隐隐约约地自远方传来,一声声清幽而缠绵地回响在夜色中,她一诧,正欲去扯锦瑟,却见锦瑟神情微动,也正侧耳倾听,分明已听到了那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