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是回到菱田村时,天色已暗,如今日短夜长,普通人家都省蜡烛,吃饭吃的早,天气好些就到旁人家去坐坐,天气冷就早早地上床歇息。
沈三这马车一道,从村口子开始便是热闹了起来,听闻是沈三回来了,那正要上床暖被窝的都重新套上衣裳。
“振邦回来了!”
“淮哥哩?探花郎可在不?”
昏暗的小乡道上,黑压压的一群围在马车周围,沈三难敌乡亲们的热情,心中也是妥帖得很,下了马车笑着同乡里人招呼。
“淮哥在京城呢,他请否了假,心里头惦念大伙儿,明朝大家记得来我家里头,拿些个京城的土仪,否似啥值钱的物件。”
沈三言笑晏晏的,虽是看不大清脸,可就从那温和亲切的语气里头,十村八里的人心里头就是一阵妥帖。
这沈三十年如一日,没得出息前就是这般,有了出息也没得什么摆架子,还不忘拉扯一把大家。村里人眼红谁都不眼红他,且瞧瞧今个儿,就算那物件当真不值什么钱银,就冲这分子心意,大家都乐得。
“咱们这乡下人,京城都没得去过,啥值钱不值钱哩,有就好哩。”
“就是哩,我们这没见过世面的,还没见过京城呢!”
“我以前就说振邦是个实心眼的,振邦这孩子我看到大的,没的说。”
沈三同乡里人闲谈了一会儿,沈老太爷和沈老安人催了几回,沈三重新坐在马车。
乡亲们看着离去的马车,仍站在原地谈论着。
“还是振邦人好,这沈家比杨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哩,也没见沈家人摆那高架子,这人呐,刚从泥里爬起来就以为飞上天。”拄着拐杖的老头说道。
众人深以为然,自打那杨家小子中了举,那杨家寡妇就跟飞上了天似的,杨家族人也是越来越猖狂,可沈家那才叫真的腾飞了,也没见得人家有多张狂,族里头也管得好,能干活的在造纸坊印刷坊,孤儿寡母也有族田供着,也没得那杨家族人欺负同村人。
再者沈家也是惯会做人,有了好处先满足族里头,村里头也多多少少得些好处,就好比那族学,村里头如今有些个闲钱的,都想着把孩子送进去,那杨家有样学样也办了个,最后弄得个四不像,夫子请不好,钱也收不好,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是这沈家的学堂就不一样了,书钱不用愁,就出些学费,大家也都担得起,学几个字就算不考科举,也能出去谋个好职位,像沈家的春芳歇书局,如今都是要识字会算术的小伙计。
马车停在春芳歇门口,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借着门口灯笼的亮光,沈老安人激动上前:“三儿!”
沈三连忙扶住她:“姆妈,阿耶,奈们出来干啥呀,外头凉!”
沈老爷子笑呵呵道:“奈姆妈惦记奈,非要跑出来等奈。”
蜜娘下了马车,脆生生地一个个叫:“阿嗲,好婆,阿公,大爸大姆妈……”
沈老安人松开沈三,拉着蜜娘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夜里头黑,年岁大了眼睛又不大好,沈老安人眯着眼睛,见她那个甜甜的梨涡就知道是她,“好婆的蜜蜜哟~”
黄氏抱着小孙女笑着道:“太婆婆有了小姑姑就否疼奈哩~”
玉姐儿呀咿呀咿,含糊不清地叫着:“太婆~”伸着手要往沈老安人那边拗。
玉姐儿比之上回见又大了许多,蜜娘见这奶娃儿如玉一般,遗传了沈家人的好皮肤,当真是可爱得紧,正是会奶声奶气,蜜娘喜欢的紧,摸出些身上的物件逗她,她当真是上了钩,拗着身子要去蜜娘那儿。
众人哄笑,且是见面欢喜激动了一番,外头凉风一吹,还是回里头的屋子去,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家人围着坐下。
沈老爷子急忙问淮哥的情况,沈三和江氏挑些个同他说了,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得知小孙儿那般出息,笑得一脸欣慰,“好好替上边办事才是真的,让他别担心我们,我们好得很哩。”
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的身子相比村中其他老人当真算是不错的,这些年滋补的东西不断,刘泉和沈英妹隔三差五地来看他们,可终究是老了,蜜娘看着,又是瘦了些,好在精神头还好。
蜜娘又看了看闵姑姑和阿公,阿公笑容和煦,精神气也还不错,腰板子还挺得直直的。
志哥媳妇感慨道:“竟是没想到拐个弯同江公子订了亲事,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哩!”
花氏笑着道:“可不嘛,这从京城到蘇州府,万是没想着寻着个媳妇回去!这还是多亏了范先生哩。”
范先生只得笑笑,心里头却是郁闷不已,可不竟让那臭小子捷足先登,余光虚瞥见蜜娘低头羞涩而笑,范先生更是胸闷,女大不中留哩。
沈老安人只在书信中得知孙女找好了人家,信中又说的不清不楚,忙是问道:“那江家是什么的人家呀?家中有多少人?阿垣那小伙子如今在做什么?”
老安人一声声的责问皆饱含着对孙女的关怀,她脑子还清楚着,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沈三,若是沈三说出个答案不让她满意,怕是手里头一棍子就要敲过去了。
沈三如何瞒得过,只得如实到来,老安人还未听完,早已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要打沈三,“奈,奈是个做耶的吗?老三,奈啊似被京城里的富贵迷花了眼,那侯府是咱们这种人家也能嫁过去的吗?蜜娘受了委屈谁给撑腰!奈阿有脑子的!老娘,老娘打死你个卖女求荣的……”
其他人忙上前阻拦,即便他娘年纪大了,沈三万不敢小看,儿时他娘可是追着他到树上的,四十多岁的人竟是躲到椅子后边,“姆妈,奈听我说完哩!”
“这般人家还有甚好说的!”老安人瞪着眼睛。
蜜娘抱着沈老安人一个胳膊:“好婆,好婆,奈别急呀,阿耶否似那样的人哩,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范先生站出来说道:“老夫人,此事啊,您若怪就怪我吧,哎,算也是我促成此事的。您稍安勿躁,先且坐下,我同您解释。”
沈老安人在旁人的安抚下又坐下,范先生道:“我那侄孙,心慕蜜娘,亦是知沈家怕是不喜他这家世,阿垣是家中嫡次子,但无需袭爵,他有如今亦是靠自己,我那妻嫂甚是怜惜,我妻嫂几个月前来书信同我说,阿垣有意同家中分出来,……”
范先生的话自是信得过,沈老安人渐渐地平复下来。
江氏再道:“阿垣是个好孩子,他家中虽是复杂了些,老夫人却是极好的,就他们大房而言,也就一个兄长,日后分出来,公婆自是跟着兄长的,他们夫妻也能过各自的小日子。”
沈老安人面色稍霁,沈三坐回位子,且是刚才失了颜色,埋怨道:“姆妈也不听我把话港完,我哪儿的会害了蜜娘不成。”
老安人刮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对范先生道:“那老夫人当真是个开明人,哎,阿垣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这家世,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正所谓齐大非偶,我们家也不图这富贵,就盼着孩子能过得好。”
说罢老安人担忧地看了一眼蜜娘。
范先生眉眼舒展,对沈老安人敬佩道:“老安人想得明白。我是看着蜜娘长大的,我膝下无子无女,这些年蜜娘就如同我亲孙女一般,如何不疼惜,且就是看在我的面上,老安人且信我个一回,但凡我侄孙儿哪儿对不住,我第一个绕不得。”
沈家有这般长辈当真是一幸,这平常百姓听得侯府的名声,恨不得眼巴巴地奉上闺女,黄氏和花氏第一反应亦是惊喜羡慕,沈老爷子都不能免俗,且就这老安人看得清楚,也是心疼孙女儿,这般大反应。
沈老安人渐放下心来,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番,且是夜色渐深,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