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私牢比监狱那种地方要险恶残忍百倍。
在这里死一个人,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每天清早七点钟,都固定有浑身青红交错的尸体被运出去。不是因审讯拷打而死,只是因为同一牢房内的残酷斗殴。从没有人加以制止,反倒有人鼓励。以前罂粟主持一次审讯,就在被面前两人的申辩抗争吵了两个小时仍不见结果后,随手把一套极品金边骨瓷茶具从桌上推到了地上。
等审讯室内归为安静,她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两个,一起打一架。身体任何部位不限。谁先被打死,我就认定谁是主犯。如果你们其中有人不肯动手,那就等于自动默认误杀了人。按楚家家规处置。”
她说完,漫漫扫了两人一眼,冷冷道:“现在,开始。”
那天到后来,果然两人中的一个在罂粟面前被活生生地打到七窍流血而死。再后来此事听到楚行耳中,当即派人把罂粟叫到了书房。罂粟等他质问完,沉默了一下,接着不以为然地顶撞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
那天她本来正在马场骑马,赶来书房时一身明红色骑马装束尚未换下。振振有词地站在楚行面前,身形利落而飒爽。眉眼间却又是秀色逼人,漂亮得几近张扬。楚行看得有一瞬间停顿,才沉声教训:“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楚家养的这些杀手,哪个每天过的不是提心吊胆的日子?有几个能真正挨到金盆洗手那天的?还不早晚都是被同党背叛给上级处死被仇家追杀的命。既然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反正这之间差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他出去再多收几条其他人命的时间,死不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两个人谁活着都没什么区别。”
她的手背在身后,下巴扬得老高,把一番歪理说得简直再理直气壮不过。楚行气极反笑,几乎想把她按腿上狠狠往臀上打几巴掌:“你这话说得能把阎王爷气到地面上。照你这么说,楚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罂粟对他念的“规矩”两个字一直都嗤之以鼻,那一天看他脸色实在差,才勉强没把鄙夷表示在脸上,嘴巴上却不肯同时示弱下去:“反正死了就是死了,又不能活回来。先生想惩罚我那就惩罚,我无话可说。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楚行终于忍不住,把她抓过去,正要按在膝上打一巴掌,却一眼瞥到她手里正攥着东西,又停住,问:“拿的什么?”
罂粟把手往下面缩,一面硬声道:“什么都没有。”
楚行不理会她的话,捏着她的手腕,见她不放手,挠了一下肘窝,罂粟一抖,掌心便不由自主摊开,露出四颗晶莹欲滴的紫葡萄。
楚行瞅她一眼,罂粟立刻把葡萄丢到了地毯上,梗着脖子轻描淡写道:“我在马场旁边葡萄架上摘给自己吃的,怎样?不行吗?”
楚行“嗤”地一声笑出来,改搂她的腰身,一面调侃道:“那你往地上丢什么丢?今天刚换的地毯,现在全给你所谓摘给自己的葡萄染脏了。”
罂粟先前是气恼,此刻是大怒,刷地冷下脸来,摔手就走,被楚行一把拽回怀里,紧紧搂住,笑着说:“怎么惩罚我还没说呢,你走什么走?”
“就走又怎样!我还要离家出走呢!”
楚行闷笑得眼尾都隐隐挑起来,腾出一只手,从一边拿过方才管家端进来的茶水,在口唇试了温度,凑到罂粟嘴边:“这也是我叫人沏给我自己的茶,今年刚刚采摘送来的,尝一尝?”
罂粟对茶水没什么兴趣,但也知道能经楚行之手的东西,无一不是极品。却扭开脸,半分不给颜面:“那些人专门送您的好东西,我可不敢喝。”
楚行在她后背上轻轻一拍,还是笑着给她喂下去。看她舌尖沿着嘴唇抿一圈,最后嫌弃道:“难喝。”
“说的是,哪会有罂粟小姐摘的葡萄好吃?”楚行笑着附和她,“我家罂粟摘的葡萄是天下最好吃的葡萄,是不是?”
罂粟冷哼一声,直直看着书桌,也不答话。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个人死了就死了,本来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行不想再跟她争辩这个问题,便顺口“唔”了一句。罂粟却不依不饶,又说道:“就算拿我自己来说,我也是这句话。我既然已经杀死过许多人,那么如果有天有人来杀死了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次她的后背给楚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警告道:“这种话不准乱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没人再能摸清罂粟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一面仿佛凉薄理性到令人齿冷,一面又仿佛对蒋家和李游缨一力维护。她仿佛很喜欢血迹斑斑恶毒阴暗的权力,又仿佛厌恶着楚家所有沾染过血腥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楚行在地牢的审讯室内只静默坐了两分钟,书桌前跪着的保镖已经冷汗涔涔。
他已经被迫在高强射灯底下不准合眼许久,精神早已濒临崩溃。再等看到楚行进来,漫不经心地坐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勉强坚持了一会儿后,心理防线便顷刻决堤,失声道:“楚少爷!楚少爷!我什么都说!求楚少爷饶我一条命!离枝现在肯定不在西南,她一定是听到了风声,早就回了她的本家去跟长辈求救!她现在肯定是在c城!”
楚行眼皮微微一跳,保镖又哭喊道:“求楚少爷饶我一条命!那边一定会跟少爷您施压的!少爷您做事要三思啊!”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离枝的本家梁家,几十年来和楚家零零总总,到现在早已到了一本烂帐扯不清的地步。
自楚行当家以来,和梁家关系日渐疏远。直到离枝前来,两家又渐渐恢复往来。如今梁家当家人离枝的父亲在处理和楚家利益相关问题时,总要揣摩几遍楚行真正的脸色与眼神;楚行在着手梁家相关事务时,也要缓下来思索t城那头可能出现的反应和态度。
楚行听完,不置可否。一只手搭在交叠的腿上,随意看了眼私牢的天花板,并不发话。保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求道:“我是被离枝逼迫才做下这些的少爷!离枝谋划的事和我无关啊少爷!她只让我做这些事,没说她要害的是罂粟小姐!而且当时离枝想拿刀子毁了罂粟小姐的脸,是我在一旁劝了很久她才放下的刀子!少爷饶命啊少爷!”
楚行本来已经往私牢外面走,听他说到后面,脚步一停顿,侧偏过头来。
他瞥了那保镖一眼,目光中不含任何情感。接着,便见他略一摆手。
路明很快微微一躬身:“是。我这就处理。”
一直等楚行身影转出私牢,路明回转身来,冷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拖到冰库里去冻死!”
那保镖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啊!路总助!路总助你救救我!”
“已经帮了离枝干这种事,做多跟做少还有什么区别?”路明接过手下人递来的布团,把他的口牢牢堵住,看他不断呜呜挣扎,在心里叹息一声,低声说道,“安心上路去吧。你只不过是第一个罢了。再过上几天,你以为牵连的人还会少么?”
楚行回到卧房内时,罂粟正蜷腿歪在美人榻上,拿手指懒懒拨卷着旁边一株吊兰的叶子。
罂粟这两天自闭的行为还在,然而精神状态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与此同时对待楚行的态度却比之前变差许多。拗着他的意思来都算是轻的,甚至恩赐他一句“走开”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时候是不言不语,谁都不理会,明明眼珠里一片清亮,听得进去所有话,就是冷冰冰的不予任何回应。
这种行为按照鄢玉的解释,便是:“罂粟只不过是神志不清,又不是失忆。神志不清的时候你当然怎么摆布她都行,但等她神志清楚以后,你干过的那些事她可全都记着。要是这样都还能对你有好颜色,那她就跟圣母没什么差异了。”
罂粟一看到他,很快把叶子松开。随手抓过一旁毛毯披在身上,翻过身去。
最开始的时候楚行还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无从下手。她不准人靠近,尤其不准楚行靠近,楚行只得在她一天里睡着的时候偶然看一眼。然而这两天下来,楚行渐渐对罂粟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行为视若无睹。不管她用脚踢用指甲挠还是用牙咬,他一一承受下来,等罂粟自己折腾得累了,也只有随他去。
楚行把沾了外面寒意的大衣丢到椅背上,在美人榻边坐下,抚了一下罂粟后背,笑着逗她:“还不理人?”
罂粟后背一动,毫不犹豫把他的手给摇了下去。
楚行不以为意,瞥到下面露出她一截细腻脚踝,再往下,还有几根秀气的脚趾头一起光^裸在毛毯外。楚行顺手拿毛毯给她掩住,不过片刻罂粟又给踹出来。他看了一眼,找到床尾被她褪到一边的袜子,握着小腿肚给她穿上,结果只穿到一半,就给罂粟往床单上一搓,也蹭了下来。
楚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俯身下去,连毛毯带人整个裹成一团抱到怀里。罂粟闭着眼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反而被楚行越裹越紧,紧到眉心都蹙起来,眼睛也仍是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