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拱手道:“请苏兄释疑。”
苏锦道:“张龙回来禀报说汇通车行进不去,十几名工匠连夜修缮车架,这句话你听到了么?”
李重道:“是啊,我在场啊,修缮车架本就是平常之事啊,车行的大车负载重物颇多,自然会有损坏,难道这也是疑点么?他们回禀之时不也说了其他三家院中也有毁坏的车驾么?”
苏锦道:“车子损坏本来就是正常的,只是你不觉得他们修缮的时间有些不对么?”
李重道:“有何不对?修个车子还需挑选良辰吉日不成?”
苏锦道:“自然无需良辰吉日,但你想,既然数月无生意,修理车驾作甚?眼下即将到新年,便是修缮也基本上是年后进行,而且左右无事,白日修缮也可,为何连夜修理呢?”
“为什么呢?”李重挠头道。
苏锦没理他继续道:“以上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你午后刚刚叫了他们去问话,回来后陈家车行便修理车架,显然是有些突兀,或许这陈东家急需要用车去做些什么,转运粮食什么的也并非没有可能。”
李重更加迷惑了,问道:“这话又是怎么讲?”
苏锦忽然神色严峻,思索道:“现在我想跟你打个赌,陈家车行的牲口棚中喂得定然是精料。”
“精料如何?草料又如何?”李重快要哭了,自己也算是聪明人,怎么在苏锦面前就跟白痴一般,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苏锦大声道:“牲口棚在哪?”
一名车行伙计战战兢兢的指着西南角的一片简陋的矮屋道:“在……在那边。”
苏锦道:“走,去看看去。”
众人涌向牲口棚中,几十匹骡马受到惊动,纷纷打着响鼻看着这帮涌来的不速之客。
苏锦拿灯笼往食槽中一照,果然食槽内喂得是煮熟的豆饼拌着草料的精料,站起身来陷入思索中。
众人见苏锦料事如神,不禁佩服的很,但是同时又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又不敢打断苏锦的思路,都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苏锦忽然长舒一口气道:“粮食应该是有着落了。”
李重道:“本来就是有着落了,陈东家定然知道藏粮之处。”
苏锦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本来我的猜测是冯敬尧秘密指派了一个神秘人物雇佣大车和牲口去运粮,而此人跟车行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用的也只是大车而已,人手甚至都不是车行的人;陈东家不可能跟着车子前往,怎么可能知道藏粮食的地方?那人事了之后将车子归还,付了车资便罢,陈东家不会无聊到问主顾运些什么,从何而运吧?”
李重张着嘴巴道:“这……要是这种情形倒是个麻烦事。”
苏锦道:“但眼下不同了,情况有了改变,现在看来这位陈东家定然知道藏粮食的地方。”
李重不耻下问道:“苏兄明说吧,可急死我了。”
苏锦道:“我本对你打草惊蛇之举有所不满,但是现在看来倒是歪打正着,你想想,你一问此事,他便立刻回来修缮车架,还给牲口喂精料,这是要干什么?”
李重好像抓到了什么,迟疑道:“苏兄是说,他察觉到我们在查粮食,所以打算将粮食转移?”
苏锦一击掌道:“正是如此,牲口喂精料正是要干活的先兆,平日若无生意,谁会让牲口吃这些人都吃不上的豆饼渣?这就说明,要么这位陈东家便是冯敬尧指派的那个人,要么便是陈东家将消息透露给那个人,那人随即命他赶紧准备将粮食转移藏匿,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修车喂牲口。”
李重连连点头,除此无他了,而且若是另有他人的话,陈东家跟此人定然捻熟的很,否则怎么会放心将车架牲口等物交予那人之手。
李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是苏兄,我似乎听到赵虎兄弟回禀时也曾说,南城孔家圆通车行家的牲口也是吃的精料呢。这又作何解释呢?”
苏锦呵呵一笑,指着院子里的车子道:“你们数数,这里有多少车子。”
众人估摸了一下,有人答道:“连坏了的车子在内,也不过是百十辆车罢了。”
苏锦道:“所以啊,陈家哪来那晚所用的两百辆车?”
李重惊道:“你是说……孔家车行也参与其中为同谋?”
苏锦彻沉吟道:“同谋未必,不过定然脱不了干系,或许只是借车而已,无需多说,命人带了那孔东家去衙门,咱们让他二人对对口供便什么都明白了。”
第四五六章那一天
是夜,天长县衙开堂夜审,几乎没有费什么劲,陈东家便全部招供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别人没有拿出证据的时候抵死抵赖,恨不能拿自己的娘老子祖宗八代发誓,但一旦铁证在前,心理防线被突破,却又如大堤溃散一泻千里。
事情跟苏锦的推测差不了多少,这位陈东家名睿之,冯敬尧在扬州风生水起之时,陈睿之想方设法勾上了这条线,无他,天长是扬州府郊县,冯敬尧在扬州一家独大,倒也勾起了陈睿之想在天长县一统商界的宏念。
可是凭他这个小小的车行,慢说是在天长商界,就算是在四大车行中他也只是个小跟屁虫,车行排名‘蒋宋孔陈’不是没有道理的,天长百姓正是根据实力来给了这个排名,第一大的自然便是蒋家顺丰车行了。
陈睿之想来想去得出结论:没有靠山绝对不行!靠山找谁呢?显然是这位扬州府的大名人、大富豪、大善人冯敬尧了;私底下那些传言陈睿之也不是不知道,但是陈睿之却认为,关于冯敬尧的那些传言都是穷棒子们眼红的嫉妒之语,冯敬尧若真是像传言的那么可怕和凶狠,扬州官府又岂能无动于衷?说到底便是树大招风,没钱的见到有钱的总是不免酸溜溜阴兮兮的造些谣言,完全的仇富心理。
可是陈睿之很郁闷,冯敬尧根本就没空搭理他,更别谈支持他在天长做大做强了;无可奈何之下,陈睿之只能忍耐,等候机会,希望某一天,冯敬尧能看在他时常去拜见的面子上给他以帮助和指导。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陈睿之都快要绝望了,时逢旱灾,生意清淡,亏损严重,陈睿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世间事往往如此,你以为山重水复,一觉睡醒却忽然又柳暗花明,幸运之神会在无知无觉之中忽然飞过来亲吻你的额头。
那一天清晨,陈睿之刚撵走几个靠在墙根无所事事打瞌睡的伙计,他已经瞄了好几天了,年节下赶人不合行规,但是生意没有,工钱却要照付,陈睿之岂能不想点办法,上工打瞌睡这是最好的撵人滚蛋的借口,谁也不能说什么。
就在几个伙计骂骂咧咧背着包裹出门的瞬间,陈睿之看见门口停下了一顶黑色的小轿,轿帘子掀开,下来了一个人,陈睿之擦擦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正是冯敬尧。
大名鼎鼎的冯敬尧,戴着黑色的毡帽,穿着普通的衣饰,看上去极为怪异,但是陈睿之一眼便看到了那只大大的歪到一边的鼻子,还有那鹰爪一般的手中,握着的一对圆溜溜咔咔转动的铁球。
冯敬尧低垂着头,转身付了轿资便一头扎进车行的院子,陈睿之忙上前要打招呼,冯敬尧做了个手势,直奔屋子里去了。
陈睿之明白了,冯大善人这是微服来访,不欲让外人知晓,于是赶紧会意的挥退几名围上来的伙计,一撩袍子追在冯敬尧的身后进了屋子。
冯敬尧开门见山的告诉陈睿之,眼下扬州城中自己有一批货物需要运出城来,希望陈睿之能帮自己安排人手和车架,并当场掏出三百两白银作为酬劳。
陈睿之傻了,这难道是在做梦么?三百两白银,合市价近四五千贯,自己这个车行一辆车的人工加上车马费用一日不过六百文,这要出车多少次才能赚回这么多钱呢?虽然生意兴隆之时车行全年的收入也在数千贯,但今年生意清淡入不敷出,在这时候的一笔大生意不啻为沙漠中的旅人见了甘露,洪水中的溺者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惊喜还不止这些;冯敬尧接下来给了他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