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头下来了,双手将那鸽子捧到灯光下,苏锦仔细一看,但见那鸽子的背上湿润反光,伸手轻轻一抹,指头上全是鲜血,原来这鸽子受伤了。
“灵鸽不负使命,不消说是半路上遇到了敌军的鹞鹰,想必是拼死脱离了鹞鹰的捕捉,终于逃脱完成使命,真是一名尽忠职守的好士兵。”狄青叹道。
苏锦对这鸽子肃然起敬,小小一只鸽子,比世上的很多人都强上许多,在鸽子的世界里,完成任务飞回主人身边乃是它唯一的信念,而在人的世界里,遇到强敌之时背叛、贪婪、猜疑、卑躬等等情绪会成为主导,说人不如这扁毛畜生也许有些偏激,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说话间那鸽子头一歪便血尽而亡,冯都头满脸是泪,孩子般的嚎啕起来。
狄青喝道:“哭什么哭?早就跟你们说过,出来打仗便要时刻准备送了这条性命,黄沙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若能死在战场之上便是咱们当兵的荣耀;这鸽子力战而死,死的其所,又何必做小儿女之态?他日我狄青若是战死沙场,你们若是哭哭啼啼的掉一滴泪,以后地府见面咱们就不是兄弟。”
冯都头忙抹干眼泪,挺胸称是。
苏锦听着狄青一番言语,心中波澜大起,这世间到底并非尽是墨吏贪官,像狄青这样为国为民之人才是主流,惟其如此才能使大厦稳固,不致倾覆。
没时间多做感慨,苏锦解下竹筒,灯光下展开竹筒中的纸条,上面寥寥数语写道:“五千人马将屯于敌后四十里柳屯寨,尔等开战之时烽火为号,一个时辰内便可驰援。”
苏锦道:“这是范大人的字么?”
狄青拿起纸条在烛火上烤了烤,顿时落款显现,‘朱说’二字小楷显于空白之下。
“确凿无疑,正是范大人手书。”狄青道。
苏锦忙问道:“这落款是何人?”
狄青笑道:“范公幼年随母改嫁山东淄州府朱文瀚,曾取名朱说,中科举之后方恢复父姓,这个名字西贼如何知晓,所以大可放心。”
苏锦道:“原来如此。只是缀敌后四十里,离我们这里便有五六十里,这也太远了吧。”
狄青道:“缀敌后四十里,乃是怕为敌斥候所知,骑兵斥候搜索的范围巨大,范公的考虑不无道理。”
苏锦点头道:“也即是说,一旦开战,我等最少需的坚守一个时辰方可,这需要做更多的布置才行。”
狄青点头道:“难度颇大,我看了咱们这一千多人的兵器配置,弓箭只有五百,箭支也不多,是要好好的计较一番。”
苏锦面色凝重,当即提出召开将领会议商议,于是众都头被叫进帐内,商议了不多时,便有定计,各自紧锣密鼓的带着手下行动起来。
……
天明时分,鹰嘴崖西北十里地外的一片密林之中,三千西夏骑兵整装以待,这三千西夏骑兵隶属左厢宥州嘉宁军司,左厢宥州嘉宁军乃是延州前线的东路夏军的进攻主力部队。
领军将领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骑在马上手握马鞭盯着南边的官道,脸上透着和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和冷冽。
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大夏国开国皇帝李元昊的长子李宁明,更是大夏国新立的太子;李元昊子嗣众多,而西夏又奉行立贤不立长的规矩,所以虽身为太子,李宁明却一点也不轻松,他必须有所建树方能稳固地位,让弟弟们再无机会染指太子之位。
正因如此,李宁明去年秋天便来到了延州前线,在嘉宁军统领自己的叔父李济迁帐下中当了一名监军使,李济迁自然不敢真的派他上前线打仗,只安排他做些后勤军务,其实也无大事,但如此一来安全虽有保障,却毫无建树。
当宋军奉行坚壁清野之策之后,夏军劫掠来的物资越来越少,年年征战严重耗损了大夏的国力,百姓们早已无力负担,北方野利部落不久前还发生了叛乱,李元昊大为震怒,这一切李宁明都看在眼中。
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时,偏偏在这个时候,西路随同保寿军司出征的胞弟李宁令哥偏偏在此时率四千铁骑踏平了宋军的一处军寨,俘获百姓骡马粮草无数,消息传来更是让李宁明如坐针毡。
好在天降良机,宋境中收买的细作传来消息,说是一队宋军押解粮草兵器等物资正沿着官道北上,李济迁只将消息一说,李宁明即刻挺身而出要带兵前来劫掠。
李济迁很是犹豫,李宁明贵为太子,像这样危险的事情绝不是他所能胜任的,虽然李宁明也很聪慧好学,兵书也读了不少,平日里谈论起来倒也有几分儒将的气概,但总归没独立指挥过战斗,实战方面无从考量。
但李宁明坚决要求带兵前去,李济迁也明白他的处境,想想敌军如今缩在城寨中不出战,自己也曾带大军在宋境游荡,宋军毫无出战的**,或许也不至于有多危险,于是便安排了两名老成持重的副将跟随协助,并仔细叮嘱李宁明要相机行事懂得放弃,万万不能为了这些物资将自己置于险境,李宁明一一答应。
李宁明不是傻子,他虽急于立功,但也并非鲁莽冒进之人,自进入宋境开始,他便四处散布斥候打探宋军各营寨的消息,他打定主意,一旦有异动立刻放弃,绝不拿性命开玩笑;宋军各城寨毫无异动,让他信心大增,昨日傍晚抵达鹰嘴崖外,斥候回报说宋军押送物资的队伍便在谷中扎营,李宁明一阵激动,他知道这块大肥肉就要到嘴边了。
第七一零章请君入瓮
红日渐渐升高,透过山梁顶端斜射下来,林间阴暗的景色也渐渐明朗,身边的战马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不安的开始躁动。
李宁明轻声喝令:“安抚好马匹,宋军将至,若是谁泄露了行踪,我砍了他全族。”
夏军骑兵们赶紧轻拍马头安抚战马,这都是身经百战的战马,它们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厮杀,所以它们的躁动是源于即将冲杀的冲动,主人的安抚让它们暂时恢复了平静。
“太子殿下,斥候来报,宋军出了鹰嘴崖了,距此地尚有八里。”副将野利先宗悄悄来到李宁明身边回禀道。
李宁明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官道来路,静静道:“告诉没藏将军,沉住气,等宋军大队越过我埋伏底线之后方可出击,要切其后路,决不能让他们逃回谷中去。”
野利先宗拱手应诺,自去传令。
小半个时辰之后,官道上烟尘蜂起,远远可见一队宋军从南缓缓开来,当头的是百余骑马军,后面是一长溜的车马拉着的车队,七八百步兵排成两列沿着车队两侧保护,最后面还是两三百马军护着几辆华贵的大车,想必车内坐着的便是此次物资的押运官。
车队一点点的靠近,李宁明心中也越来越兴奋,只需车队越过自己埋伏的军队,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两位副将将会率一千五百骑兵立刻截其后路,而自己则率一千五百铁骑直冲对方车队中央,将其截为两段,先将后面的官员擒获或宰杀了再说,敌将一死,剩下的便是简单的猎杀敌兵了;在这样的平原地带,这些宋军步兵比狩猎时的兔子还容易射杀,根本毫无难度。
宋军先头的百余名骑兵离埋伏之地只有里许了,李宁明轻轻挥手,下达命令,自己首先缓缓抽出了雪亮的弯刀,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一直挂在腰间作为配饰,今日终将用他饮尽宋军之血;手下士兵们也纷纷上马,个个擎出刀剑,就待主帅挥刀一指,便即拍马杀出。
突然之间,李宁明僵住了动作,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好像看到了宋军一名马军高举右手握拳,那是军中通用的停止前进的手势,果然宋军队伍缓缓的在一里开外停了下来,李宁明屏息极目细看,只见那名马军头目摸样的人对着身边之人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还不时的用刀指着两侧的密林。
李宁明心中一惊,难道宋军士兵竟然如此小心?怀疑林间有埋伏不成?还是野利先宗和没藏明藏匿的不够好,为敌军所察觉?
李宁明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军士兵派出两名骑兵缓缓的下了官道,慢慢的朝三百步外的树林靠近,那里正是藏匿军队的所在,这一去定然会发现埋伏的骑兵踪迹。
李宁明知道,想截其后路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杀!”一马当先窜出林中,胯下青骢马飞驰而上,直上官道;身边一千五百骑兵亦蜂拥杀出,朝宋军队伍直冲过去。
李宁明明白,趁其不备猛冲过去,敌将或将逃脱,但物资却是跑不了,运气好衔尾追杀的话还能带回几百颗人头回去,若是等敌军发现,立刻结成阵势或者是即刻掉头逃跑,物资能抢到,人头则未必能收的到了,李宁明的心很大,他这回不仅是要物资粮草,还要将这押解的千余士兵尽数诛杀,那才能掩盖住李宁令哥的功劳去。
此刻别无选择之下,李宁明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这边一出击,前面林间埋伏的两位副将也即刻率兵冲出,宋军士兵登时大乱,远远的都可以听到对方马军首领的高声呵斥叫骂之声,西夏军来势凶猛,任何呵斥都不起作用,宋军士兵们竟然直接调转头往回便跑,满载物资的车辆也赶紧掉头,竟然像是演练了很多遍一般,宋军逃跑的速度也不慢。
步兵们的脚步跟不上马军,也跟不上骡马拉拽的大车,有人急中生智攀上大车随车逃命;这一举动顿时引起其他人的效仿,顿时个个往大车上攀爬,一时间百余辆大车上挤得满满当当。
李宁明边冲锋边笑骂道:“这群宋猪,骡马能载得动这许多人么?这不是等着咱们去宰杀么?”
正如李宁明所料,满载士兵和物资的大车顿时举步维艰,每辆车少则一匹,最多不过两匹牲口拖拽,如何能拉得动上千斤的物资再加上五六名士兵的重量,任凭车夫如何挥鞭,大车的速度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西夏军诡异的怪叫呼啸之声让宋军士兵们吓破了胆子,有人急中生智将大车中的物资往下抛,整麻袋的粮食大豆,一捆捆的枪械盔甲,还有一个个上了锁的大铁箱子,顿时丢的满地都是。
这些东西的重量占了大头,清空了物资的大车顿时轻捷起来,速度也逐渐加快,虽然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小,但毕竟相隔一里多地开始冲锋,一退一进,一时之间倒也难以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