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无声的笑了,两道浓眉挑了挑摆手道:“起来坐下,朕跟你们随便聊聊,又何须这般的郑重其事。”
晏殊和杜衍谢恩起身,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可是屁股刚刚落到椅子上,便被赵祯的下一句话惊得再次跪伏在地。
“可是,有人说朕不合格呢,还要密谋要朕让位,说朕不适合当这个皇帝呢。”
“这……这……谁敢如此胡言乱语,皇上可不要听信了道听途说之语,这等话岂是能听的。”晏殊磕头急道。
赵祯冷笑道:“道听途说么?朕若是道听途说倒好了,这里有一封信,是昨日有人送给朕看的,两位都看一看吧。”
晏殊一惊,杜衍一喜,晏殊惊得是居然有人敢私下里写下这样的信,杜衍喜得是,那封信终于顺利的到达赵祯的手中了,自己想来想去不便出面,于是请黄培胜帮忙将此信转交进宫,果然顺利交给了赵祯。
“看看吧,都看看,昨日黄培胜的居所里多了一封信,黄培胜看了此信吓得要命,连夜交给了朕,朕才知道,原来在众人眼中朕居然是这样的,朕彻夜未眠,今日才召见你们两位给你们看看这封信上说的是什么。”
晏殊战战兢兢的拉起信笺,抽出里边的信纸展开,只看抬头第一句,晏殊便赶紧磕头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老臣不知此事,富弼虽是老臣小婿,但臣委实不知其心中所想……”
赵祯摆手道:“看下去,他是他你是你,你不用害怕。”
晏殊揉揉眼睛,展开信看去:“彦国吾弟,送来诗稿已拜读,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胸有经国纬世之学,老夫自愧不如,今次韵和一首相赠,老弟莫要见笑。”
“……今弟与范公韩公共推新政之举,令朝中奸邪逃遁,万民拥戴,实乃万世不朽之功,老夫老矣,又才学鄙陋,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摇旗呐喊之心,自当为君等鼓吹呐喊,加油鼓劲;……弟上回信中有沮丧之意,言及京师屡有奸人作祟,妄图扼杀新政,又言因滕子京之事,皇上对你等似有疑窦之心,恐新政难成;老夫在此劝慰老弟一句,行大事者必有大难,易行之事天下人皆可行的,又岂能让老弟挑此重担?皇上见疑乃是受小人蒙蔽,而三位之行乃为我大宋万古基业着想,当此横流沧海之时,岂能不为中流砥柱乎?”
“……圣贤之君当为天下社稷为先,尧舜之君亦有舍高位禅让贤者先例,当今圣上可称明君,但若于祖宗社稷不利,何妨效仿古之贤君择明而立,但与我大宋有利之事,三位君子都因挺身而出为之,此乃不负帝王之恩,不负百姓之举……”
洋洋洒洒数百字的信,除了为范仲淹、韩琦、富弼歌功颂德之外,信中隐晦的表达了对赵祯的不满,且有暗含鼓励怂恿富弼联合范仲淹韩琦等人废掉赵祯,另择明君拥立之意,这是一封不折不扣的密谋造反之信。
晏殊腿脚发软,整个人瘫在地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彦国虽愚钝,但决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赵祯叹息一声道:“你看看字迹是谁的,此人最近诗作颇多,多是关乎朝政的诗句,朕知道他和富弼走的很近,却没想到私下里竟然已经谈及此事,朕很是心痛。”
杜衍缓缓道:“皇上,这信后面有国子监直讲石介的署名,这字体嘛……确实是石介的字体,他的字独树一帜,迥异他人,真没想到,石介老儿胆敢如此大逆不道,这富弼也是胆大包天,竟然与人密谋谋逆,皇上请下旨,臣即刻缉拿两人询问,挖出同党,严加惩办。”
晏殊双目发直,心中已经毫无主意,满脑子都在想这事不可能,又想,若富弼倒霉,自己这个老丈人怕是也没好日子过了;谋逆之罪诛连九族,富弼一家自然不保,自己也逃不了牵连,这下天要塌下来了,这种事无论有无,都是皇家大忌,有嘴也说不清了。
(ps:夏竦为反对新政让家中丫鬟临摹石介笔迹伪造了一封给富弼的信,信中暗示废除赵祯;这件事是史实,有兴趣的可以去查证,为防有考据党刨根问底,特做此解释,当然信的内容是小弟胡诌的。)
第八四八章反击(八)
(感谢三星显示器、乡下的风筝两位书友的月票!)
西北诸路经历数年的战火之后,就像重生的凤凰涅槃一般,焕发新的神采。
去岁渭州之战过后,苏锦便下令各州府将重心转移到恢复生产上来,虽然渭州之战后农时已过,稻米无法成熟,但麦子还是可以种植的,在垦田免租的鼓励之下,三司支援的大批麦种都于秋季播撒在经战火洗礼的西北大地上。
李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苏锦授命其全权管理泾原秦风两路的农桑事,在他的带领下,挖渠垦田播种进行的井井有条。
战时坚壁清野的政策也相应的做了改变,聚集在城寨中的百姓也纷纷选择回归土地,除了一小部分已经适应了城镇的生活之外,绝大部分的百姓的选择还是回归村庄田地,过他们熟悉的耕作的日子,在这些人看来,城里的这段日子就是一段噩梦。
苏锦也积极的创造就业的机会,让数万没了生计的城市居民有自食其力的机会,除了朝廷拨款的边境防御体系的构建需要大批的民夫之外,苏锦还利用去京城的机会,广邀京城客商来西北开店做生意。
西北的特产也很多,中药材皮毛肉食之类也因何西夏接壤而盛产,虽经战乱骚扰,但后方的秦州、陇州、珉州等地的部分产业并未全部毁掉,而和议之后禁止和西夏互市的政令一处,这些东西自然成了抢手货;加之苏锦许诺的免税政策所吸引,陆陆续续也有不少的内地商家前来西北设立分号,大大的缓解了就业的压力。
而苏记的马场、矿山以及银庄和新进开立分号的成衣铺、布庄和粮铺也吸收了五六千的当地百姓就业。
到庆历四年新年前后,数月时间的经营,百姓的生计基本上得到保证,民心趋稳,战争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痕迹也渐渐的在消退。
庆历四年的新年对于西北各路百姓而言,这是难得的一个舒心的新年,以至于直到上元之夜的十几天时间里,节日的氛围依旧浓烈。
在新年到上元这段时间就是要有这股热闹劲头,苏记希望百姓们在欢乐中暂时忘掉曾经的苦难记忆,全心投入新的生活中去,为此他不惜大肆花费大笔钱银在所属各州府张灯结彩舞狮游龙,搏百姓们一乐。
这十几天的节日里,苏锦也抛却一切杂念,和家中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过了这个年,到十月生日过后自己就二十岁了,这已经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三个新年,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从庐州一名商贾之子熬到今日成为西北大员,其中的酸甜苦辣且不必说,总算是有所成就,没有浪费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和超出这时代一千多年的精艳和知识。
上元之夜,一家大小十余口在园中猜灯谜,看焰火,尽情玩乐,小虎儿已经过了百日,越发的活泼可爱,在众女群星拱月的照看下,露着小牙笑的尿了好几回裤子。
气氛正热烈之时,大门却不合时宜的哐哐被人砸响,看门人开了小门喝问,来着居然是个女眷,年约三十许人,看上去满面愁容风尘仆仆,但衣着甚是华贵,身边还带着丫鬟和小厮。
看门人拿了名帖递进内宅交给主母晏碧云,晏碧云看了一眼,惊讶的道:“怎地是姐姐来了,她怎么会来秦州?”
众人察觉有异,都静了下来,晏碧云将名帖递给坐在大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苏锦道:“夫君请看,我家堂姐来了呢,奇怪了,堂姐在京城,怎地在这时候来到秦州来寻我们,有事写封信不就行了么?”
苏锦笑道:“没准是过年走亲戚呢,大冷天的,你打算让你家堂姐站在门外吹冷风么?”
晏碧云忙道:“快请,快请她进来。”
看门人赶紧一溜小跑出去,众人整顿衣冠稍微收拾了一下站在园子门口等候,不到一会儿,晏碧云的堂姐、晏殊的大女儿晏淑珍便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一见到晏碧云,便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这位堂姐怎地见面就哭,大过年的这也太不懂规矩,太不吉利了吧;晏碧云也吓了一跳,还当是晏殊出了什么事,忙问道:“珍姐姐怎么了?是不是伯父?”
晏淑珍流泪摇头道:“不是爹爹,爹爹很好。”
晏碧云忙道:“那你这是怎么了?大老远的赶来秦州,出了什么事儿?”
晏淑珍更是泪流不知,抽抽噎噎的浑身发抖,苏锦忙道:“快让堂姐坐下歇息一会,娴儿无沏一碗热姜汤来让她暖暖身子,恐怕是一直赶路,身子都冷透了。”
众人扶了晏淑珍入座,又端了姜汤来让她喝,晏淑珍却不喝,只是流泪,忽然间再有惊人之举,起身噗通跪倒在苏锦面前,哭道:“小姑爷救命啊,奴家便是来求您救命的。”
苏锦吓了一跳,赶紧叫人扶起她道:“姐姐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你行这么大的礼不是折杀我么?”
晏淑珍抽噎着道:“我知道我家官人最近跟小姑爷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咱们毕竟是亲戚,小姑爷也是海量之人,不至于记恨他;这一回还请小姑爷救救我一家子,我一家子大祸临头了。”
苏锦不明所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晏淑珍抽抽噎噎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苏锦,最后流泪道:“我家官人怎会有谋逆之心,想来是有奸人陷害,现在那石官人已经被大理寺拿走审问,官人虽未遭拿问,但恐怕也不远了;这谋逆之罪可是天大的罪名,又有那封劳什子信做证据,一旦石大人开口指证,我们一大家子几十口都要没命了。”
众人目瞪口呆,齐齐倒吸了口凉气,苏锦也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石介写信劝富弼废君立新,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苏锦的第一反应便是富弼遭人算计了,这一回下手之人是意欲置富弼于死地,谋逆之罪那是诛连九族之罪,一旦定罪,晏殊也跑不了。
“富大人怎么说?”苏锦负手踱了几步转身问道。
“官人十分气愤,觐见皇上想辩白,但皇上不见他;官人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等伎俩皇上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