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极沙哑的声音,那人似是被什么外力伤了声带,声音便像是沙粒摩擦,原是极难听的,可因话说人语调从容缓慢,又娓娓道来,倒掩饰了那种难听,而生出一丝别样的低哑味道来。
随着这声音,还有木头揉压过青石路的咯咯声,这声音落下,方有一个身影自月洞门绕了过来。
那人一身青色布衣,端坐在木质的轮椅之上,是个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的脸色苍白,使得原本便白皙的皮肤越发像冰雪一般白的透明,墨发高束用同样的青色布条简单地扎着,柳眉,细目,睫毛纤长。
因肌肤过白,他的头发和眉目便显得愈发墨黑,清晰地如同画在白纸上的水墨图,身上唯一的色彩便是右眼之下的一点朱砂痣,殷红若血滴落于皑皑白雪。
这少年五官是极精致的,可却因坐于轮椅上,身影过于单薄,面色过于苍白,而气质也过于沉静,让人瞧着不由心生惋惜和叹息,觉着老天叫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失去行走能力,委实残忍。
少年十指如玉推动轮椅前进,缓缓进了小院,君卿睿见他突然出现倒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淡声道:“银霜马死了?可查出那红衣男子的身份?”
见君卿睿猜出银霜马死于何人之手,少年也不意外,玉指轻扣了下轮椅的扶手,道:“此人只怕来历不俗,我未曾查出。”
君卿睿不由轻哼一声,语气微讥,道:“看来曾名扬天下的明玉小世子也不过如此,本王的风闻楼不是建给蠢材当摆设的,本王这里也不是什么避难所,倘若你就这些本事,趁早给本王滚蛋!”
043 双双进宫
谢明玉见君卿睿面露讥讽,语带怒火倒也毫不在意,只是又用指尖扣了下扶手,道:“虽是未查明此事,但风闻楼已得到了天乾国摄政王夜倾携天香长公主前来我中紫国的原因。”
前些时日中紫国便接到了天乾国的国书,说是摄政王和天香公主要一同前来中紫国寻医以治天香公主的心疾之症,算算时日如今他们已临近轩辕城。
星云大陆共有大小八个国家,中紫国只属于弹丸小国,而天乾国却是三大国之一。天乾国摄政王和皇帝的亲姐姐长公主天香公主要来中紫国万不会是寻医那么简单,君卿睿闻言这才收了讥嘲之色盯向谢明玉,却听他道。
“据查,一月前,太子病重,钦天监监正算出,倘若想太子活命,需找到其命中贵人,而其命中贵人将是生于天历一百四十五年,六月初三的女婴,且此女婴将诞于西方,摄政王和天香公主为了太子的性命,这才千里迢迢赶来我中紫国。只是天乾国恐此消息走漏,我中紫国会先一步找到此女婴,天乾反会受到胁迫,这才未曾透露出半分来。”
听了谢明玉的话,君卿睿再度面露讥嘲,道:“天乾国太子的贵人居然会降生在我中紫国?呵呵,这倒有趣了,生于天历一百四十五年六月初三的女婴?那不便是今日?可曾得到更具体的消息?”
星云大陆国家众多,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纪年历法,而天历却是八国共用的纪年法。
君卿睿问罢,谢明玉摇头,道:“我会再查,只是唯今更要紧的似乎是盛小姐和萧府那边的事儿吧。没想到凭王爷的眼睛,竟也有错将明珠当沙粒之时,能掩世人耳目,这盛小姐倒是好本事。”
这谢明玉显然是不怕君卿睿的,他言罢,见君卿睿已舒缓的五官又骤然布满了阴云,厉目瞪向他,便连双拳都紧握了起来,他不过舒缓一笑,又不怕死地道:“这盛小姐能将萧府毁于一旦,王爷便甘心和如斯美人失之交臂?这样的女子得之,只怕胜过百个萧靥儿。原本也只有这等女子才配站在王爷身边,只是……听说盛小姐当着王爷的面碎了婚书?看来王爷是当真伤了盛小姐的心,可惜啊可惜,到底是妾有情时郎无意,郎有意时妾伤绝,错过了。那盛小姐可还在府中扬言,如今她已看殿下不上了,想必是真想通了。”
他不过少年模样,说出这样的话来,谈论风情之事却颇有几分过来人的居高临下评点意味,倒是给人荒谬的好笑感。
只是这会子君卿睿却没欣赏的心情,谢明玉说的这点君卿睿早在萧府门前见到纵马而去的旖滟时已体会的相当深刻,若不然他也不会回府后大发雷霆,作为天之骄子的他,平生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懊悔憋闷,这种感觉便像是拥着一颗举世无双的明珠,你却当成一颗沙粒狠狠扔了出去,待到拱手让人,那珍宝被别人捧于掌心,这才惊醒失去了什么。
这种感觉,也只有曾经拥有又猛然失去的人才会知道其间窒闷心酸,君卿睿今日本便像是心中竖着一根炮竹,一碰便着,偏谢明玉竟敢当着他的面揭开此事。
她说,她已看他不上!好,很好!
君卿睿登时体内便真气流窜,紧握着的双拳也咯咯作响,真气冲地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盯着谢明玉,双眸中血色翻涌,一掌拍出,登时便是嘭地一声巨响。
转瞬间,谢明玉身下的轮椅已成木头碎块瘫在了地上,君卿睿盯着坐在一堆木块上拼命咳嗽着的谢明玉一眼,道:“婚书一式两份,王府的婚书还在,这婚事从来都是本王说了算,没有她人置喙的余地!这婚,本王说没退,任谁也退不了!”
他言罢,一甩袖子便大步出了院子,谢明玉灰头土脸地坐在一堆废木头中,用衣袖挥着尘土和木屑,咳嗽不止,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玉雪人儿的模样。
江寒将此也不忙着去追君卿睿,他知王爷素来喜洁,定是要去沐浴后才会出府,而王爷沐浴也用不上他这侍卫服侍。
他上前将谢明玉掺扶起来,不由道:“谢公子是聪明人,又何必故意惹主子生气。”
谢明玉靠着江寒站定,停了咳,摆手一笑,道:“不如此激怒王爷,王爷又怎肯现在便放下颜面进宫挽回和盛小姐的婚事?”
江寒闻言一愣,蹙眉半响才道:“盛小姐今日当众掌了王爷的脸,毁了婚书,王爷若是再反悔,要娶盛小姐,这不是自掌嘴巴嘛,为个女子,要王爷如此遭受天下人耻笑,沦为笑谈,颜面无存,这值得吗?”
谢明玉却俯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笑着道:“显然,王爷觉得是值得的。”
江寒素知这谢明玉聪明绝顶,又心思沉静半点不像个半大少年,听他如此说,便知他是不准备再多言了,一时也闭了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解,不过一个女子当真就值得主子突然如此重视吗?
而太傅府中,王喜宣布了要旖滟进宫的话,也不待她回答,便又冲那边仗剑而立的沈璧道:“皇上听闻沈老太君病倒,刚派了太医院院判王大人去给老太君医治,老太君病倒,沈世子定不希望老太君为凡事所扰,还是快回府守着太君为好。”
他这是提醒沈璧,如今只身一人,别再意气用事,伤及自身,还得累的老祖母担心,病情更重。沈璧本便沉稳,并非暴躁气盛,冲动易怒之人,此刻听闻王公公的话,又瞧了凤帝修一眼,自然明白凭借自己的功夫根本就奈何不了凤帝修,更何况,一旁还有一个唯恐不乱,虎视眈眈的楚青依在看热闹。
他果真便慢慢收敛了暴戾,咬着牙将抽出的寒剑又归于剑鞘,再度用沉沉的目光瞧了眼旖滟,这才抬手冲王公公抱拳一礼,道:“璧谢公公提点,告辞。”
言罢二话不再多说,也未再瞧众人一眼便转身往来处去了!
王喜见沈璧离开,便又回身冲旖滟道:“盛小姐这便随洒家进宫吧,莫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久等了。”
044 女人,再摸就要负责(跪求首订)
千安王府本便没将一个小小的盛旖滟放在眼中,故而今日旖滟大婚,千安王府都没有来人,而听闻太傅府发生的事儿后,王府也不过叫沈璧一人前来,连个随侍冲场面的下人都没跟来,这根本就是觉着凭一个盛旖滟不配王府郑重其事,让沈璧这个世子前来绝对能摆平此事,给被人欺负的沈华娥和盛月茹姐妹报了仇。
而沈璧亲自前来,那也是来探望姑母和表妹的,绝非专程为处理盛旖滟而来。
沈璧来的嚣张,气势惊人,然而如今走的却灰溜溜,背影僵直而颓败,而那还躺在太傅门前的银霜马更是像在讽刺沈璧之前的狂傲。
旖滟瞧着沈璧的身影没进暗影中,不觉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冷的锋芒和杀机来。
大夫人是沈老太君唯一的女儿,一向受宠,当年沈华娥非要闹着嫁给盛易阳,可盛易阳已有了她的生母叶离,叶离虽不是名门贵女,但却身怀医术,且因救过先太后的命故甚得先太后的疼爱。
有先太后在,沈华娥即便是千安王府的嫡女,也没办法以权压人,令盛易阳休了叶离。可她当年少女春心萌动,怎会就此死心,因知盛易阳夫妻感情实际并没外头传扬的那么好,早已分居而寝,故而她制造各种机会勾引盛易阳。
终于两人珠胎暗结,沈华娥未婚便先孕,沈华娥以为这样家人便不能再阻止她和盛易阳在一起,一定会为她争取盛易阳的正妻之位。也确实如此,沈老太君疼爱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沈老王爷无法只得进宫叩求隆帝,即便不能让爱女嫁进太傅府当正室,好歹也要是平妻。
皇帝念着和沈老王爷的旧日情意,本欲答应,但先太后适时出现,严词谴责了千安王府教女无方,最后因叶离有太后护着,沈华娥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王府这才不得不让沈华娥当了盛易阳的小妾,一顶小轿便抬进了太傅府。这也是盛府的大小姐是庶出的盛月茹,而非叶离所出的旖滟的原因。
也因此,沈老王爷觉着王府颜面尽失,不顾老妻的哭求将沈华娥逐出家门,断绝了父女关系,只是后来随着叶离病逝,沈华娥掌权,再加上沈老太君思女疼女之心,沈老王爷又重新接纳了这个女儿。
如今沈华娥的一双女儿被她所伤,沈璧又在太傅府门前被轻辱,还死了爱马,她和千安王府的梁子也算是结定了,以沈老太君疼爱女儿和外孙女的心,必定会狠狠发难于她。
她唯今刚来到这个异世,没有亲娘,那个便宜父亲也靠不住,可谓毫无所依持,怎敌得过王府之势?
看来她得早做准备,主动出击了!面对强敌,只有主动迎敌,出其不意,才能获得生机,对这点旖滟从不怀疑。
一个王府,只要她愿意,便必能倾覆!怕只怕她还未能谋划,千安王府便非置她于死地,即便她也并非那会任人宰割的鱼肉,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但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儿总是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