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林润的人品,自然是没得说,他若肯向姨母求情,雍妃定然不会拒绝,不过一件小事罢了,陆家不至于不给陈家这个面子吧。”
张夫人深以为然,又道:“此事,终究要有个说辞才好。”
张居正不慌不忙:“儿子已经想好了,就说初雪原是雍妃娘娘家的亲戚看上的媳妇,可惜被选入宫中,送到王府,请陆侧妃照看她一二,待她年满出府后,就即刻与陈家亲戚成婚。”
张夫人盯着儿子,似笑非笑:“如此,便去了陆侧妃的隐忧了,即便王爷想将初雪收房,有雍妃这番话做底子,王爷也不能随意夺□□室,嗯,这个主意不错啊。”
张居正低下头,用汤匙轻轻搅动白玉碗里的鸡汤,满屋里一片沉寂,只听见汤匙与玉碗轻轻撞击的声音。
张夫人看着烛台,怔怔出了回神,见儿子把鸡汤喝完了,方道:“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整日操心别人的事,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么?”
张居正嘿然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去得早,此事,儿子任凭娘做主。”
“你自己向来极有主意的,难道不知,娶个不称心的媳妇,一辈子都过得不快活吗?”张夫人嘴里嗔怪儿子,眼里却满满都是慈爱。
“上次,不是有官媒拿了帖子来给娘参详吗?娘尽可以挑选,娘看得上的,儿子也不会讨厌到哪里去吧。”
“你呀你!”张夫人不禁又气又笑:“还提官媒,那官媒拿来的帖子,有哪一次你正眼瞧过的,娘可是只有你一个儿子,况且你舅舅无儿无女,你如今是一肩挑张何两门的香火,便是你爹生前没留下什么功名利禄,你外公和舅舅挣下的那大笔家业,难道也让它后继无人么?”
见儿子默然不语,张夫人又道:“我病中这些日子,那高家小姐,可是来探望过我好几回了,我瞧她——”
“娘,你病后身子虚弱,这些账册,我找几个得力的下人去做吧,反正这些事情,早晚要教给管事打理,不如早些在下人当中留意,择几个精明能干的。”张居正起身离座,取走了母亲身边的账本。
张夫人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心中暗想,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心思,我岂会不知。
于是又道:“那高家小姐的模样家世都是上上之选,唯是说话做事算计了些,娘对她也不是十分满意,可是,正儿,这世上,又哪里去找那十全十美之人!”
见母亲脸色似有愠色,张居正不敢久留,便道:“天色已晚,娘还是早早歇息了吧,儿子告退。”
张居正回到房中,就见自己房里的王嬷嬷迎上来,笑道:“今儿夫人没把您留下来看帖子吗?”
张居正坐在窗前的鸡翅木圈椅上,小丫头拿了鞋给他换上,见王嬷嬷如此说,便道:“有娘和嬷嬷给我把关,哪里还要我去看。”
这王嬷嬷是自幼在他身边伺候的嬷嬷,张居正待她向来尊重,不肯真以下人待之。
待到他长大成人,张夫人要给他房里换上年轻貌美的大丫头贴身伺候,被他一口回绝,所以,这房内的事务,依旧是王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打理。
对此,张夫人是又欣慰又失望,欣慰的是儿子不好女色,一心读书,将来不愁光宗耀祖。
失望是儿子不近女色,将来多半不会三妻四妾,她婆家娘家,万倾田地,可就是这一颗独苗,她做梦都想多抱几个孙子。
张居正见案上铺的有泥金纸,便转脸对小丫头竹儿道:“去拿笔墨,我写个帖子,你到前院去找心墨,交给他,叫他明儿一早,就出府把这字帖递给林相公。”
竹儿一边拿笔墨,一边问:“是哪个林相公,可别搞错了。”
王嬷嬷插嘴道:“竹儿你就莫要瞎操心了,心墨打小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既然这般说了,必定不会有错。”
一时笔墨具备,张居正铺纸执笔,一挥而就,将帖子交给竹儿,便道:“我乏了,你们都回房去吧。”
竹儿应声走了,王嬷嬷却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他。
张居正心中一动“嬷嬷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是有事情,公子啊,今天你不在家的时候,高家大小姐又来了。”
张居正淡淡地哦了一声,心头泛起高湘的身影,高拱一共四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高家妻妾众多,高湘自幼在母亲和姨娘中间,耳渎目染,心机甚是深沉,不能不说她是个聪明乖巧的人。
见王嬷嬷依旧盯着自己的脸,他有些好笑:“我当是什么事情,她一心想认我娘做干娘,来了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我的傻公子呀,那么美貌的姑娘,家里又那样的好,人家巴巴上门来你家,你怎么就一点不开窍呢,若换了别人,怕早就请了媒婆——。”
张居正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不由自主地住了口,这孩子,虽然是她一手带大,可随着年纪渐长,身上那种说不出的气势却让她莫名地,打心底地敬服。
第14章 心动
“初雪姑娘,我家公子叫我来告诉你一声,陆侧妃那边的事情,他已经找人周旋妥当,从今往后,你只管放心当差,没有人会来找你麻烦了。”
点心房门外,张居正的书童心墨轻声对初雪道。
听了这句话,初雪连日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地,想到又可以过安稳日子了,并且,以后也没人找麻烦,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去见到你家公子,告诉他,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哑然失笑,又道:“你家公子这般神通广大,他能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一个小丫头的呢。”
心墨忙道:“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就拿前些日子来讲吧,我家夫人病中思念故乡风味,满京城里,可也就是姑娘一个人做的点心能让夫人喜欢。”
听他这般说话,初雪禁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一身青衣,俊秀伶俐,这样的书童,也只有他那般出类拔萃的人物的才配驱使吧。
心墨又道:“我家夫人的病已经好了,明日正午,公子想请你到我们府里吃杯薄酒,聊表谢意,希望姑娘不要推却。”
见初雪似在沉吟,心墨忙道:“公子说了,本该他亲自来请,只是毕竟青云阁是王爷居所,公子也不好常来这里,只好让我传话,希望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不答应,就是不近人情了。
想到这里,初雪微笑道:“告诉你家公子,明日午时,我一准赴宴,只是,我每次去贵府,都是你驾了马车来接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府上究竟在哪条街上呢。”
“这个怎能劳姑娘费心,到时候,你只管在王府门前等着,我自会带了车子来接姑娘。”
心墨说完,便告辞去了,只剩下初雪一个人站在院中。
九月底的清晨,院子里的菊花被亮晶晶的秋露沾满,大朵大朵的深红,朱紫,蟹黄,粉蓝,开得如火如荼,将青云阁后院泼上了浓墨重彩。
菊花已经开了一些时日,初雪直到此刻,去了心头千斤重担,才惊觉得花开明艳不可方物,想起古人所做感时花溅泪之语,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