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2)

沈安在陆家这边其实还留存着一幅肖像,是从前教她作画的纪先生所绘——沈安当时说想给自己画一张画像,寻亲的时候用得上,又说自己认不得什么名家大师,也给不起名手的润笔费,想请她为他画一幅。

她其时觉得自己画技不够精纯,素日给人画张画像耍子还好,要是有正经用途,还是应当找更精擅的人,于是为他引荐了她当时的教画先生纪先生。沈安当时的神色似有不豫,但也并未提出异议。只是后来她听他说他将那画像自己存起来了,也不知是否未能于寻亲一事上派上用场。

父亲后来因着看重沈安,在府上给他腾了半个小院子出来,以作其居处。因此沈安虽只是陆修业的伴读,但也有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冷冷清清,积尘颇多,她翻找半晌,终于在书房书案后的一个矮柜中找见了当年那幅画像。画像被精裱了起来,保存完好。她瞧见画卷中少年清隽的眉眼,有些感喟。

当年蓬头垢面、浑身棱角的男孩,后来在陆家待了八年,也长成了丰姿韶秀、彬彬知礼的少年,可见后天的教育与周遭环境何其紧要。若他不死,如今也该娶妻生子了,父亲母亲此前还张罗着给他寻觅亲事来着。

她取了画,往书房外头去时,顺便扫了眼书房内的陈设。

沈安即便后来月钱拿的多了,日常也一直过得十分简素。一年到头也没见他添几件新衣,来来回回总那么几件旧衣裳轮换着穿,日常用具亦是如此。

听闻他私底下还抽空去坐馆教书、代笔书信,零零碎碎做了不少兼差,沈惟钦所言帮人代职书办也是其中一件。众人都认为他这是要攒钱娶媳妇,素日里见他做兼差回来,总不免打趣几句。沈安对此总是报以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也是因此,父亲母亲才合计着要帮他说个媳妇。

沈安死后,他原先的居所被空置下来,还保持着原样。眼前书房不大,布置简朴,占地最多的就是后头那一排大书橱。

她素日绘人不多,况本身也不想为沈惟钦画,索性将那幅肖像拿去纪先生处,让他老人家临一幅出来,但又嘱咐,只要六七分相像。毕竟凭空画肯定不可能十足十的相似。

待纪先生画好,她再三谢过,末了将原画送回沈安的书房,端等着沈惟钦来取画,并兑现承诺。

谢思言在卢龙滞留了几日,启程回京这日,齐正斌来送。

寒暄半日,齐正斌道:“世子既然不肯将那两样东西交于齐家保管,那自家定当谨慎小心,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子虽非匹夫,但总是事关重大,审慎为上。”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世子不吝赐教——世子究竟是何时发现自己被我的人盯上的?又是如何发现的?我最初派去盯梢的人,分明没有暴露行踪。”

他早在谢思言登科之后,就开始着人留意他这边的动静。不过只是暗中盯梢而已。后来谢思言出京来到永平府,他手下那帮人才渐渐由暗转明,一路从蓟州追踪到卢龙。

谢思言道:“你那群手下确实隐蔽得好,我起先也没发现。但后头我起了疑心。我从这趟出门那一刻起就开始防着你了,并非到了蓟州才发现。至于我是如何发觉被你盯上的,恕难奉告。”言罢,策马而去。

齐正斌盯着他的背影,面色渐沉。

其实不必谢思言说,他也能看出谢思言是一早就察觉了他的盯梢,眼下问出,不过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至于谢思言是如何发觉的,他也有一个揣测。

他此前跟谢思言接触甚少,他可以肯定自己并未在谢思言面前露出什么端倪。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一个人身上。

陆听溪。

谢思言身边人中,陆听溪是他接触最多、也是最令他松懈的人。

他想起了自己此前护送陆听溪母女到通州时,跟她说的那番为自己辩解的话。那番话于他而言其实是多嘴,他后来想起,有些后悔,觉着自己那真真是不智之举。但当时情形再历一次,他未必忍得住。陆听溪防贼似的防他显然是因着谢思言交代了她什么,他真是见不得小姑娘这样听谢思言的话,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想证明自己并非她的敌人。

小姑娘肯定转头就原原本本将之告诉了谢思言。大约也正是因着那几句话,谢思言对他起了疑心,知道他在留意他的举动。于是这趟出门,才故意往与舆图不相干的永平府来,为的不过是引出他。谢思言一路从蓟州疾行至卢龙,哪里是被他手底下那帮人追的,分明是在遛他们。若非他不能离京太久,怕是会从永平府跑到河间府。而真正去探查舆图上标注地方的,应是谢思言手下另一拨人,如今应该已经得手了。

齐正斌轻抽口气。

谢思言这厮狡诈如狐,又攥着一把好牌,这也就罢了,为何连陆听溪都这样向着他?谢思言过得未免太滋润了些,真想看看他吃瘪的模样。这世上能让谢思言吃瘪的,怕也只有一个陆听溪了。

齐正斌轻笑。谢思言想娶到陆听溪,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思言回京途中,瞧见街边有贩夫叫卖粽子,这才想起已近端午了。他命人买了几个不同夹馅儿的粽子来,包起来路上吃,又拣着几样禁放的地方名点买了几大包,快马加鞭往京中赶。希望等他回京见着小姑娘时,这些吃食还没坏掉。若非天热粽子易变质,他真想连异乡的粽子也带回去给她尝鲜。

陆听溪正在给兔子梳毛。

沈惟钦今日来陆家取画,对着沈安的画像出神少顷。她趁势提了她的要求——往后安生待在封地,不得生事,若楚王有异动,要及时阻止。

沈惟钦转头看了她须臾,让她换个要求。

她当时心里一沉。沈惟钦也瞧出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不是说我确有异心,而是我暂且无法掌控楚王。他毕竟是我祖父,我坐上世孙这位置时日也尚浅,在王府根基不算深。”

她后来想了想,又将要求换成他往后不得私底下来找她,沈惟钦却也不肯应。她觉得既是这般,也没什么好说的,回身要走时,便听沈惟钦在身后道:“你不提,那我帮你提——我往后可以无条件退让一次。只要是你开口。”

她蓦地回头:“任何事上?”

“任何事上。”他声音清正,语调格外认真。

她其实觉得沈惟钦对她的态度透着古怪。若说沈惟钦待她不同些,似乎是有,但沈惟钦前前后后加起来都没跟她见过几面,他这种人,聪明之极,步步算计,哪里是会轻易对姑娘家生情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跟孔纶一样,对刀枪不入的谢思言束手无策,就转而从她身上下手,只是他比孔纶做得更过而已。

总之都是心怀叵测的。他这样连番让她更易要求,让她也不太相信他后头的那个承诺。

三房近来忙得不可开交。虽则嫁妆都是内府代为筹备的,但女家这边要做的还有许多,譬如招待宫里来的教习女官,譬如与陆听芊一道一遍遍温习婚礼仪程——届时出嫁那日,还有拜别双亲等仪程,故此家中慈长也要熟知婚礼仪程。

兼且又交端午,还要筹备节礼、人情走动,孟氏近来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几瓣来使,有时甚至将陆听芝薅去帮忙,惹得陆听芝老大不情愿,后头干脆跑到物华院躲清闲。

她过来时,凑巧陆听惠也在。

陆听溪见三姐甫一来就抱走了她的兔子,有些无奈,转头一看,二姐陆听惠却安静坐着。

陆听惠如今的性子较之从前,安稳了不少。她听三姐说,是因为此前闹的一场笑话——陆听惠的舅母任氏以为孔纶属意于陆听惠,让其父跑去跟永定侯合计了一通,永定侯见自己儿子的婚事难得有了着落,也是喜不自禁,当即就来陆家这边说和,也没知会孔纶。落后这桩事被孔纶知晓了,很是跟永定侯发了一通脾气,陆家这边才知原是误会一场。

她那二婶刘氏本还指望着靠陆听惠的婚事翻身,结果也成了泡影。

祖父回来之后,听闻刘氏之事,本也是要让二老爷陆文昌将之休弃的,但后头思及当时即将出嫁的陆听怡与尚未出嫁的陆听惠,以及二房几个尚在念书的孙儿,考虑到休弃刘氏怕会影响二房孙辈的婚事和前程,又兼刘氏娘家兄弟跟兄弟媳妇再三说情,最后就从轻发落,让刘氏去京畿的庙里待三年,清心思过,对外便说是为老太太与老太爷祈福。

刘氏自家也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千恩万谢,又抱着儿女哭了一通,便卷铺盖去了庙里,走时只带了个赵妈妈过去照应。

先是与侯府世子的婚事成空,后又是母亲刘氏去了庙里长伴青灯古佛,陆听惠经历这两件事后,性子倒是沉静了不少,不似从前那样爱无事生非了。

陆听芝却仍与陆听惠不太对付,一来便挡了她,抢着跟陆听溪说话。陆听惠自觉没趣儿,起身作辞。

出了物华院,她瞥了眼三房的方向,对身边的丫鬟巧喜道:“你说,四妹妹的婚事可是当真能成?”

巧喜忙道:“姑娘怎忽然说这等话,若是被三太太听到了,可不得了。”

“我这般说自是有缘由的,”陆听惠慢慢道,“我那日瞧见楚王世孙跟四妹妹说话,他面上的神色满透着不耐,反而目光往五妹妹那边瞟了好几回。我瞧着他非但不喜四妹妹,反倒还满心厌恶。若真说他瞧上了谁,我看他更像对五妹妹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