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采薇已经回到了梁王父子身边就坐,她被眼前的景象美哭了,虽然之前也听林觉说过最终要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来。但郭采薇其实是很担心的,总觉得林觉的想法有些太异想天开,恐怕未必会如他所愿。然而此刻亲眼目睹眼前的景象,甚至比林觉所描绘的还要让人震撼和惊艳,郭采薇真是由衷的赞叹不已。
眼前的奇景只持续了不到三十息的时间,毕竟以火药为光源不可能持久,水幕光影也持续不了太久,水量有限,水幕也不能持续太久。当水幕光影黯淡下来,那座水中的舞台重新恢复昏暗之时,台下所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一般。
舞台上灯光重新亮起,此时的灯火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和,虽然那也是百余盏灯笼发出的光芒,但在之前那一幕的反衬之下,这样彻明的光线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数道巨大的屏风立在台口,遮挡了众人的视线。然后屏风突然也亮了起来,有人很快便发现屏风上画着色彩斑斓的画作。
“那是……洛神赋图?”评判席上,大画家晏道安一眼便认出了画作的内容,激动的叫道。
“确实是,似乎是临摹之作。”旁边数人也立刻认了出来。
“自然是临摹之作,虽然不够传神精美,但我还没见过有此作为屏风的先例,想必是专为此次演出而画。颇费了一番心思啊。”晏道安叹道。
台上,数座薄纱屏风缓缓朝舞台两侧移动,像是一道大幕缓缓打开一般。紧接着,台上的情形一目了然。巨幅背景上青山迢迢,绿水隐隐,一副美好的景象。
一群人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上场,马车上坐着一名清秀男子,衣袂飘飘,神清气爽。一群人来到舞台中间,那清秀男子高声问道:“左右,洛水到了么?”
一名仆从伸手指着前方道:“公子,洛水已经到了。”
话犹未了,整座舞台的地面开始朝两侧滑动,台下之人惊讶之际,但见舞台中间露出了巨大的空洞,水波在灯光下粼粼闪耀,竟然真的呈现了流水。
青年公子走到水边,撩水濯目,突然间,平静的水面开始翻腾出水花来,水波之中似乎有物在游动。猛然间金光闪耀之下,水中窜出了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异兽。豹头鱼身的长着翅膀的金色文鱼,体态硕大血盆大口的鲸鲵。马脸鹿角羚身的巨大海龙。异兽翻腾于水面上下,搅的波涛翻涌,浪花四溅。
青年公子惊愕的站在岸边发呆,周围的仆从却各自坐卧休息,恍若不觉。
片刻后仙乐雅音四起,于水波暗处,香风四溢,一个云鬓高挽,彩袖如云的女子踏波而来,于此同时,水面上鲜花盛开,背景的青山上也开满了一片片灿烂的花海。
那女子立于水波之上而不沉,当她看到站在岸边的青年公子之后似乎吃了一惊,而那青年公子已经目瞪口呆的直愣愣的看着那女子不知身在何处了。
那女子似乎是嗔怪于青年公子的无礼,拂袖欲去,青年公子醒悟过来拱手行礼。女子停了脚步转头看着那青年公子,二人对视良久,忽然间女子嫣然而笑,玉臂挥处,水波涌起,竟在脚下生出一朵巨大的浪花来。
那浪花越来越高,女子的脚踩着浪花,身子慢慢的升起,竟如踩在浪头立于空中一般。
台下看客们已经一个个的都傻了,很多人其实已经认出了那女子便是顾盼盼所扮,但某一瞬间他们已经将顾盼盼的身份忘了,把她真的当做了神女一般。因为踏波而来,踏浪而上这种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就发生在台上,就发生在眼前,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已经疯了。
仙乐之中,浪花上的女子开心的开始跳舞。她长袖飘飘,丝带如风,脚点水花,身子在浪花之上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翻腾跳跃旋转。她的双目在每一顾盼之间都看着台上的青年公子,目中含情脉脉,已经彻底的融入了情景之中。
虽然所有人都明白此中是有猫腻的,人怎么可能在浪花上起舞,而且做出这么多在地面上都不可能做出的动作来,但他们宁愿相信这都是真的。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是一场表演,他们已经将这一切当成了那片名篇之中真正描述的情形。曹子建洛水遇女神无人知晓真假,而此刻他们宁愿相信是真的有这么一场相遇,因为眼前的一切正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他们都是旁观者。
一系列高难度的舞蹈之后,顾盼盼终于缓缓的停止了舞蹈,缓缓的恢复到之前高冷之状,只目光牢牢锁住青年公子。
青年公子跪在台上,双手向天,做出祈求之状。顾盼盼面露痛苦之色,与之双目对视,眼中凄然。突然间女子衣袖挥动,身旁鸾凤鸣叫,似在云端。女子昂首往天,身子凌空而起,缓缓飞向舞台上方的暗角,消失无踪。
浪花平复,一切归于平静。青年公子沿河奔走,终于扑倒于地,失魂落魄。
一众仆役赶上前来扶起青年公子,青年公子对着一名老仆颤声道:“你们看到了么?刚才的一切你们看到了么?”
老仆愕然道:“看到什么?”
青年公子道:“怎么?你们没看见么?刚才那个女子,如此美艳,如此动人。她在波涛上起舞,身边祥云环绕,瑞兽相从,那到底是谁?”
老者惊愕半晌道:“听说洛水有神女名叫宓妃,世间仙才以洛水濯目可以看到她。莫非公子见到的便是神女么?请公子跟我们说说,她长得什么样?”
青年公子张口欲言,却又欲言又止。沉吟半晌后,以手指空,缓缓书写。舞台背景上,随着青年公子的书写,一行行墨染之字呈现于人前。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舞台转动关闭,水面消失,青年公子一行人也随之消失于幕后。舞台上灯火熄灭,火光再起时,那白衣女子和青衣少女已经并肩坐在台前。
青衣少女惊讶的道:“刚才你真的带我去看了和曹子建相聚的场景么?那么你真的是宓妃?河洛之神?”
白衣女子微笑道:“此时你还不信,我便没办法了。你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少女沉思片刻,忽道:“神女姐姐,你喜欢曹子建是么?”
白衣女子仰头望月,轻声道:“人间有仙才,若他这般的人物,百世难见,我自然喜欢他。”
“那你为何不和他在一起,让他徒留遗恨?既然你们相爱,为何不快活的在一起?难道是人神殊途之故?”少女叫道。
白衣女子摇头道:“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若不能参透一切,世间一切都是苦痛。我和曹子建其实早就在一起了,千百年来,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只是不是你们想像的那般在一起罢了。就像是我今晚带你回去看了那一幕一样,那一幕我自己已经看了无数次了,我和他从未分离过。”
青衣少女默然无语,似懂非懂的点头。
白衣女子笑道:“小妹妹,你还不懂,以后终有一天你会懂的。我要走了。”
青衣少女忙道:“我还能见到姐姐么?”
白衣女子微笑道:“我给你唱首曲子吧。我可穿越今古,乃至后世。有后世人为洛水河边一遇谱了一曲《仙才叹》,我唱给你听。就当和你告别。”
少女点头,于黑暗中取出一柄琵琶,轻轻弹奏起来。白衣女子起身而立,轻声唱道:
“风拂寒川, 洛水边,惊鸿现 ,云月羞颜。青丝微绾 ,明眸善,遥相看 ,魂绕梦牵。奈何流言, 却步换离人怨,思卿不见嗔痴醉眠。枕梦坠旧年消遣,铜雀台前, 仙才现。众声叹 ,惊涛一片。”
“同根相煎 ,七步难。东归鄄, 勿痴勿念,隔川无言,纵使殊途情难断。轮回喋喋不休的梦魇,只身空挂牵。薄云长夜忆断流年,一别成恨缘断难续苦难见。泪叹人事飞远, 鬓白羞无言。恨不尽鸿雁南去,几番思怨无处衔。酒入喉 ,割破泪眼。一别成恨缘断难续苦难见,苦嗟相思成怨,酒尽泪不干,此生已残。等繁霜散却孤月寒,缘未起 ,已灭。”
歌声缥缈不绝,白衣女子身子飞起,如一只白鹤飞向空中,消失于黑暗之中。
全场灯灭,一片寂然。但见月光如水撒向大地,湖水荡漾,波光粼粼。台下数万百姓默默而坐,宛如做了一场怪异的梦一般。
片刻后,掌声潮起,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