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青道:“不瞒林大人说,我对林大人的印象是极好的,虽然林大人并不认识我,但自从方中丞严副相开始力行变法之事,朝中涌现出一派积极之风,一扫以前低迷之兆的时候,在下心中是甚为高兴的。林大人灭青教教匪之乱的几场战事,更是打的干净利落。就连韩将军都在军中说过,林大人的那几仗颇有名将之风,就算他去,也未必能如此举重若轻。更何况林大人还是我大周状元郎。这有理由让人相信,我大周朝将会有贤臣出世,大周或将有新的气象。后来虽然变法之事遇挫,但林大人一路高升出任计相之职,在下到那时还是对朝廷充满了希望的。直到去年京城之变的消息传来,听到林大人叛出京城的消息,在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下也曾暗地里骂过林大人是乱臣贼子,在下也曾感叹过但凡才智高卓之人,心术则未必持正。感慨这世上人无完人。林大人选择了背叛朝廷的这条路,势必会身败名裂,为万世所唾骂。”
林觉呵呵笑道:“是啊,身败名裂,为万世所唾骂。我岂不知人们会这么看我。你骂我也在情理之中。天下骂我的何止你一人,恐怕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在骂我为乱臣贼子。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马长青正色道:“林大人,就算是到了现在,在下也还是认为林大人作为欠考虑。难道事情便必须要通过这样激烈的行为才能解决么?在下虽不知内情,但也能咂摸的出,朝廷在立太子之事以及变法之事上的斗争很是激烈。但事情真的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解决么?林大人可知这么做,最终造成的是大周的分裂和动乱,林大人倘若不是想要毁了大周,又何必走这样的极端之路?”
林觉呵呵笑了起来,沉声道:“马兄弟原来是来责问我的。有趣,有趣。”
马长青沉声道:“在下不是来责问,在下只是不明白而已。在下现在很迷茫。之前听了林大人说的那些话指挥,马某既觉得林大人似乎并非是那种野心昭然的乱臣贼子,而似乎依旧心忧大周社稷江山,心忧黎民百姓的。可是林大人的行动却造成了大周的乱局,这岂非自相矛盾?在下不知道该如何相信林大人的话,所以心中迷茫之极。”
林觉收起笑容来,看着淡淡的月色之下马长青那张紧皱着眉头,充满了迷茫和纠结的脸,轻声道:“马兄弟,你既真心要求解,我便真心的回答你。虽然你我萍水相逢并无交情,但至今为止,你是第一个当着我的面说我言行不一的人。我相信很多人实际上都有这样的疑问,包括我身边的兄弟。他们不问,自然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但不表示他们心中没有疑问。今日我破例的来解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不想让你处在痛苦和迷惘之中。”
马长青拱手道:“在下洗耳恭听。”
林觉思索了片刻,轻声开口道:“马兄弟。我大周如今的处境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用一句‘江河日下’来形容,应该并不为过吧。我大周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恩师方先生和严正肃大人便是想要通过变法来治疗大周的病,可是,他们没能成功。大周病得太重,已经渐入膏肓。但这病并非无药可治,而是有药,但是有人却讳疾忌医,不让人用药。因为这一治病,便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在他们心里,大周的存亡没有私利重要,没有他们手中的权力重要,所以,他们拒绝让大周朝的病治好。”
马长青皱眉思忖,林觉的话很显然是指朝中的那些顽固而庞大的势力。那些人是谁,领头者是谁,其实不用明言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听林觉继续道:“当初恩师他们推行变法的时候,我是持半反对半支持的态度的。我支持是因为大周到了不变不成的时候了,我反对是我不希望用那些激烈的手段激怒那些暗中的人。那样的话,变法不会成功的,他们会出手,会毁了新法,会毁了推行新法的人。我主张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的改变,是日拱一卒的渐变。所以,在这件事上,我还曾跟我的恩师方先生发生巨大的分歧。之后变法失败,我恩师方先生和严大人他们身死,新法一败涂地。这虽然证明了我之前的看法,但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的高兴。因为正是因为此事,让我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看请了他们的嘴脸。”
马长青对于一些细节虽然不甚了了,但对于变法的进程和大的转折还是很清楚的。那些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会很快在各地州府传来来。要知道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只不过,朝廷给出的解释会有所不同。比如严正肃和方敦孺自杀之事,朝廷给出的解释是两位大人因为新法推行过于激进,导致青教教民生乱心生愧疚,故而自杀谢罪。这样的说法是主流的口径。马长青他们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了。
“新法的失败,其实不是新法的问题,也不是过于激进的问题,更不是我恩师和严大人操作失误的问题。根本的原因在于,阻碍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用尽卑鄙的手段去抹黑新法和推行新法的人。而他们有能力左右朝政和舆论,甚至左右皇上的想法。这一点,在新法失败,恩师和严大人自杀之后,我才真正的明白。我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错误的,恩师和严大人才是对的,他们就是要用猛药治病,倘若成功,便是药到病除。倘若不成功,便是身死名裂,他们其实想好了这一点。一般人想明白这些,他们不敢去做。但我的恩师和严大人却敢做。因为他们非常人,他们是国士。真正的国士是无畏的,他们只会为了国家去做有利的事,而不会去考虑其中的得失荣辱甚至生死。国士无双,国士才是天下的脊梁。而非是那些豪族大家,名门望户。那些名声享誉天下,为万人所敬仰的人物也未必能称国士。马兄弟,你懂我说的意思么?”
马长青心中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他觉得嗓子眼堵得慌,心跳的快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林觉的话仿佛是拨开了迷雾的一只手,陡然间让他窥见了一个更高远的世界,一个让人惊诧的认知的世界。普通的对人的评价体系,何为高贵,何为低贱,瞬间黯然坍塌。一种至高无我的国士的标杆竖立在那里,所有的世俗的一金钱地位权势名望多堆砌起来的评价体系在这标杆面前黯然失色。
“在下……不太明白……但在下……似乎又明白些。”马长青哑声道。
林觉轻声道:“不明白也不要紧,你只记着,有些事你看不懂,那不表示别人做的是错的。那是因为你没有看懂而已。当你懂了之后,你便知道,原来有些事只能那么做。别无他法。我大周病入膏肓,倘若要挽救大周,若是你给出药方的话,你该怎么做?”
马长青伸手抓着头发,皱眉喃喃道:“是啊,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