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推门而入,只凭气味都能判断得出屋内无人在睡觉,程奇走去床边,掀了掀棉被,见果然无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转身大步出门。
没想到刚迈出房门,就遇见李祥走到了门口。
程奇一愣,遂逼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李祥已认得他,白天还听程凯吩咐以后有事都报给程奇即可,这时眨眨眼道:“拉屎啊。怎么,您这府上原本不许人半夜上茅房的么?”
程奇阴着脸:“你屋里不是有恭桶?”
李祥苦笑:“您半夜闹肚子就拉在恭桶里、闻着屎味儿睡到天亮?您当我多愿意半夜出去受冻呢?要不您给我换间带净房的套间儿住?”
程奇仍不放松:“你少唬我,你被窝都是凉的,你出去了多半天?”
李祥翻翻眼睛:“闹肚子多蹲了会儿不行啊?别看我被窝凉了,我拉的那堆现在肯定还热乎着呢,要不要我领您去茅厕里认一认?”
程奇恶心得直反胃,再没心思与他胡搅蛮缠下去,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老实着点,别当别人是傻子!”就走了。
李祥回到屋内,关了房门抚着胸脯压惊:好险好险,可见事儿没我想得那么容易,以后还需步步谨慎,不然的话……媳妇老娘真要托给别人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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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司里,奉銮张克锦的那间值房并未被火灾波及,但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屋中摆放的所有茶叶都被撤了出去,如今那张宽大的桌案上面摆了十几本书册,其中有的崭新,有的则已然陈旧得发了黄,卷了角,但它们都有着一个相同之处——封皮上都写着《还魂记》三个字。
张克锦已比杨蓁离开那天瘦了许多,从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蜕变成了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脸上的皱纹也因此明显了许多,这会儿看着摊在面前的十多本戏文,他脸上愁眉不展。
都找过这么多版本的《还魂记》了,却没有一本上有着与蓁蓁所说那几句一模一样的唱词,这该怎么办呢?自己作为教坊司奉鸾,竟连这点差事都办不成,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主管戏子的蒋绣站在桌案前陪笑道:“大人啊,实在不是咱们不尽心,您看看,连前朝人改的《还魂记》咱们都给找出来了,还能怎么找啊?说不定那只是民间哪个文人随手改的,从来就没送到过咱们这儿来,还叫咱上哪儿找去?就连那个脑袋搬家的耿德昌都还改过《还魂记》呢,别人……”
没等说下去,就见张克锦蹭地一下扑到桌案上来,揪住他的脖领子逼问:“你说什么,耿德昌也改过《还魂记》?他改的那本可在这里?”
事涉疑案,不用杨蓁交代,张克锦也知道个中内情不能外传,连他也并未得悉详细案情,但至少知道事情与耿德昌密切相关。
他没说过,手下这些人自然也就想不到大人要找《还魂记》与耿德昌有何关系,以至于张克锦竟也到此时才得知,原来耿德昌自己就改过一份《还魂记》。
他深恨自己愚蠢,耿德昌是进士出身,自己也改写过戏文有何奇怪?蓁蓁托画屏来打探戏文,明确提及与耿德昌相关,他找了这么多天,竟然都是白费工夫了。
蒋绣吓了一跳,若非被他揪着,就要吓瘫倒地上去了,定了定神才答道:“大人,您想想,耿德昌刚死那会儿风声多紧?外面都疯传,说酒馆里有人议论他一句都要被抓进诏狱活活打死,咱们哪敢留着他写的戏文?早就……烧了啊!”
张克锦放开了他,以手锤击着桌面,梳理了一阵思绪,拧着眉头道:“我问你,耿德昌改的那版戏文,咱们的人排过没有?”
“排过啊,那会儿耿家要给耿德昌办四十整寿,要咱们依着他那份戏文排戏,结果没等寿宴办成,他就……”蒋绣说着忽地恍然,一对八字眉大大舒展,“我知道了,将当初排戏的戏子都找来,咱们一人一段,再把戏文攒起来就是了!”
戏子排戏,唱词都是要背下来的,排练前自己就要试唱许多遍,排练时又要唱几遍,想忘也没那么容易忘,才时隔四五个月的工夫,重新捡起来势必不难。
张克锦嘿嘿笑着,“啪”地一拍桌子:“那还不快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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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日子也一天天接近了皇帝为徐显炀与杨蓁定下的那个吉日。
这一天终于下了今冬的头一场大雪,一下就持续了两天,皇城之中处处都是拿着竹篾扫帚扫雪的宫人。
乾清宫西梢间里,皇帝放下刚刚批阅好的奏折,从南炕边站起身,动了动坐酸了的双腿。候在一旁的何智恒立刻上前帮他揉捏膝盖。
皇帝却摆摆手:“罢了,这些事不需你做了。”
随侍的年轻宦官后知后觉地过来,替重新坐下的皇帝捶着腿。
雪下个不停,从这里望过去,都能隔着窗纸看出回字形窗格上积了一层绒绒的雪花,使得横向的窗棱阴影就显得比竖直的粗了一道。
皇帝望着窗纸,闲闲地道:“显炀的婚事,又搁下了吧?”
何智恒道:“是,虽说浪费了爷爷给指的好日子,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因为安民厂爆炸影响,朝臣们借题发挥,四处攀扯,把近年来皇帝的各样行径都与天谴联系上了,纵使已将戎狄奸细的审案结果公布出去也压不住他们的声浪,至少民间还是人心惶惶,皇帝无奈之下,还是顺从他们的意思降了罪己诏,至少也为安个民心。
这样时候,身为近臣再继续操办婚事自然是不合时宜。
皇帝笑了笑:“不必如此,又不是国丧,连这都要耽误婚事,没的让那些聒噪生事的朝臣得意。你传朕的话给显炀,婚事照常办,反正依你和他的性子,一定都没打算大操大办,也不怕仓促,日子还定那一天就是了。”
何智恒自然唱喏答应,目光朝紫檀木炕桌上的一份奏章望过去,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与赧然。
皇帝饮了些茶,重新在炕桌前坐好,拿起了何智恒所望的那份奏章来翻看,才看片刻,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何智恒已知结果,只有默默垂眼等待。
过不多时,皇帝将奏折“啪”地扔到桌边,朝他问道:“这事你知道是吧?”
“回爷爷,奴婢确实知情。”
皇帝手指点着桌面,声调高了几分:“那你来告诉朕,他是想干什么?”
何智恒躬身道:“爷爷息怒,王爷他也是一心想要为您分忧……”
“分忧?”皇帝一声冷笑,“国朝至今二百六十余年,何时曾有过皇帝政务要个亲王来分忧的?他糊涂,你也随着他一块儿糊涂?辽东防务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让他来插手拿主意?”
“是,奴婢万死。”何智恒跪了下来,低着头咬着牙,艰涩地说出早已备好的说辞,“都是王爷他向奴婢反复保证,说皇上一向对他宠信有加,他的主意也便是皇上的主意,要奴婢听他这一回,奴婢……竟一时糊涂,没来知会爷爷一声,是奴婢的过错。”
“宠信有加?我也确实是太过宠着他了!”皇帝语音凌厉,“去,宣他立刻进宫来见朕!”
“是是,奴婢这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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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两刻钟的工夫,何智恒已站到了诚王府书房里,面对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