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和语调,宁守阳便认出来了,两眼闪出寒光:“你……徐显炀!”
粘了半脸胡子的徐显炀笑道:“宁大人无需意外,往日我确实没能在你身边安插密探,实在有负大人厚望,所以今天,徐某人特来亲自安插。”
宁守阳冷冷道:“皇上称诚王谋反,要我调兵围城,就是为了稳住我,好给你争取时机,布署这些锦衣卫的探子?你们是从耿芝茵那里拿到了名单?”
“不是耿芝茵,是柳仕明。”徐显炀显得意气风发,也没心情为他细致解释,“你今天才看明白吧?其实这天下是我们锦衣卫的天下,而我们锦衣卫,都是听命于皇上的。谁想对皇上图谋不轨,必定自寻死路。”
宁守阳咬牙冷笑:“皇上?一介国君,竟然使出此等卑劣手段,指使厂卫对朝中大臣生杀予夺,天下落在如此昏君之手,也是上天无眼!”
徐显炀颇无辜地一挑眉:“谁说生杀予夺了?你那些好同僚都安然无恙地呆在诏狱里呢,眼下就差你一个。你放心,该给你判什么罪,皇上一定判断公允。”
宁守阳双目之中忽然现出一抹怪异的光芒,徐显炀看得一怔,一时想不明白,都落到如此境地了,这老头儿还想打什么主意?
宁守阳忽然高声叫道:“人都哪里去了?还不快来杀敌救主!”
这里是宁府的正房大院,自徐显炀以刀制住宁守阳起,宁府家将便都愣在周围,不知所措,许多听到消息晚一步过来的家将也都堵在前后门口,不敢妄动。听见宁守阳这声招呼,这些人全都不明所以,也没有动。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都未听见?如今我罪名未定,他徐显炀才没胆子要我的命!”宁守阳说着便朝徐显炀逼上一步,“是不是啊徐大人?有胆你便马上动手,给老夫一个痛快,不然的话,今日你休想押我去什么诏狱!”
徐显炀实未想到他会有此一招,见他拼着脖颈被刀刃划破,鲜血淌下,仍然逼上前来,徐显炀不自觉地将手中绣春刀撤了一截。
他确实不便下杀手,虽说以对方拒捕为名,真叫宁守阳死了也不至于有人追究,但眼下外间的局势尽在控制,只差这一个首恶尚未伏法,若是临到这一步还叫他死了,且不说以后必定会有文官以此做文章为他添堵,徐显炀自己也会觉得事情办得不够漂亮。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他确实不想亲手把宁守阳杀了。
“我是不好亲手杀你,可对付你也不一定非用杀招!”徐显炀探出左手朝宁守阳咽喉锁去,却未等触到宁守阳,半途便被扑上前来的程凯死死抱住了手臂。
程凯挨了他那一脚受伤不轻,这会儿唇角淌着血仍拼尽全力抱住他手臂,嘶声叫道:“太公快走!”
徐显炀奋力一甩仍未将其甩脱,程凯张口咬了上来,也不管他戴着厚棉护臂咬不到皮肉,只顾死死拖住他不放,宁守阳已趁此机会撤身避走,周围家将大多都不明谁是谁非,受了程凯带动,也都呼喊着各操兵刃围攻上来。
徐显炀拿右手刀柄磕晕了程凯,都未能令其松口,直至解下左手上的护臂才算脱离了他,又信手击倒两个攻上前来的家将,再去看周围,但见人影攒动,竟已不见了宁守阳的身影。
他又是懊恼又是匪夷所思:竟然这样还叫他跑了?!
*
北京城西阜成门,正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局面。
“诚王勾结厂卫,意欲弑君谋逆,再不开城放我等进城勤王,你们个个都要以谋逆同罪论处!”城下一名亲兵扯着嗓子喊道。
城头之上,每一处箭垛都有一名兵士弯弓搭箭瞄准城下,城墙背后有兵丁不断搬上滚木礌石之类守城器物。
一名守城副将朝城下喝道:“休得胡言!皇上早已查明,是宁守阳意欲谋反,诬陷诚王,眼下宁守阳与一众反贼首脑均已伏法,尔等再不缴械投降,还要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
双方主帅各执一词,小兵们都有些惶惑,虽说真要站错了边,事后他们这些小卒也不至于个个都以谋反论处,但毕竟有被勤王之师围剿的风险,到时能否保得住命还是两说。
个别低等军官都在暗暗盼着能见到对方主帅拿出切实证据,好及时反水,既摆脱反贼嫌疑,又能立下奇功。可惜城上城下的双方吆来喝去都是些空话,谁也没有证据可拿。
三千营中军参将陈昌业甲胄鲜明,骑在马上仰面望着城头,面上平静,心里却是烦乱不堪。
宁守阳是否有意谋反他不确信,他只知道自己与宁公私交深厚,这一次也是听命于宁公才陈兵于此,倘若宁公真有反心,他的胁从谋反之罪肯定是逃不掉的,不被凌迟也要落个像耿德昌那样传首九边的后果,家中至少三族被诛。
所以,眼下谁是谁非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才能摆脱族诛的下场。
一名穿着五军营甲胄的亲兵忽然纵马来到跟前,递上一张卷成一小卷的字条:“陈将军,这是我家汤将军给您的密信。”
陈昌业心头燃起希望,连忙取过来看,没想到看完却更加烦躁,咬着牙将那纸条甩在地上:汤慎那小子竟想临阵脱逃,拉我一起带着队伍南下去做流寇?我呸!
眼下城内城外的兵力相差悬殊,明明是孤注一掷拿下京师才是生路,不论城中生了哪些变故,宁公被杀的可能还是微乎其微,只要攻下城来,救出宁公请他继续主持大局,天下就还是我们的,怎么不都好过去做土匪?
“汤将军已得到消息,厂卫反贼就在城内,守城兵力仅有咱们十分之一,立即给我攻城!拿下京师,勤王立功!”陈昌业高举起佩刀,厉声喝道。
附近的兵将见到他看过五军营汤慎的字条之后便发此言,都信以为真,纷纷传令下去,准备攻城。
还没等他们将攻城战车推到跟前,耳听得“轰隆隆”地一阵巨响自背后传来,天地为之震动,众兵将霎时一片哗然,几乎疑心是一个多月前的火.药库爆炸重演。
“神机营!是神机营的人马!”队伍之中立刻有人喊了出来。
但见西方旷野之间一大片夹杂着泥土与积雪的烟尘弥漫开来,稍懂火器的人很快就明白过来,方才是神机营的一排红夷大炮齐声放出,将上百枚□□打在了两军之间,意在示警立威。
一名乘马将官自烟尘之间穿出,朝这边高声喊话:“三千营的众将听着,宁守阳意欲弑君谋逆,证据确凿,神机营奉圣命前来勤王保驾,所有兵将一律缴械待命,违者立斩不赦!”
烟尘随着喊话声渐渐散去,露出雪原之间黑压压的一大片兵马身影。
副将张越骑在马上行在队伍中间,听见“奉圣命”三个字,不禁有些自嘲,转头向监军刘敬问:“刘公公,咱们这该不算是矫诏吧?”
“怎么会?将军真会说笑。”刘敬面上说的客气,心里却是啼笑皆非:可见武将就是不学无术的人,还矫诏呢,身为一营统帅,连诏书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这边陈昌业远远望着神机营的大队人马靠近过来,已然浑身僵硬,任凭身边下属询问该当如何他都没有听见,反倒清楚听见了背后城头上传来守城将士的欢呼与奚落声。
“反贼还不快逃?留神叫神机营的大炮轰成糊鸟儿!”“多谢陈将军,等你被凌迟,我们就又有不花钱的鲜肉可下酒啦!”……
阳光照着京城之外的茫茫雪原,一处高坡之上,诚王与杨蓁各乘一骑,由一队兵士护卫着远远观战。
清晰见到堵在城门外的三千营兵马不等接战就乱作一团,毫无阵法,诚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色。
转头看见杨蓁神采黯淡,似乎比昨日还要虚弱,他温言道:“你辛苦了,最多再等一个时辰,咱们便可安然回城。”
“嗯。”杨蓁对他这番筹谋也心有钦佩,稍稍回了他一个微笑,却无力再多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有奖竞猜:宁老头最后会载在谁手里呢?猜中真的有奖哦!
完结倒计时,正文还剩最后两章,有爱番外正在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