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莉亚确实不知道她的亲人还活着,事发之后,腓力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人们只知道王城着了火,烧塌了半个监牢,从周围弥漫的焦糊味儿判断,还烧死了不少人。但死的是谁,伤的是谁,大团长及相关人等如何,外人一无所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诺丁郡密探也能打听出确切的消息来。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甭管是旧神还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亚美神,只要能保佑她关心的人平安无事就好。

就是在这样一种沉重的气氛下,奥丁的三十艘船只缓缓驶进了伊登郡的港口。诺丁汉并没有着急下令登陆,而是等爱德华先下船跟藏匿在当地的骑士团成员接触。论及跟保镖业的鼻祖——骑士团的交情,在斯卡提,哪还有谁比靠羊毛加工发了大财的伊登商人深厚?而说到胆肥、心狠、跟腓力王的恩怨,谁又能跟宰了满城贵族的伊登人相提并论?!就是在这样一群超然于王权之外的商人朋友的帮助下,骑士团在伊登等三郡的据点几乎一个不落的保存了下来,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哪个贵族老爷敢接手这个地方的管理,自然也就没人带着侍卫围剿骑士们。

商会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在腓力的信使抵达之前,莉亚就已经得知艾尔伯特尚在人世。谢天谢地,她朝各方神灵感谢,但却没有就此而放心。尽管艾尔伯特还活着,却在大火中受了重伤,在这个小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烧伤,或者别的什么,都等于是被死神发了病危通知书。只要没得到艾尔伯特完全康复的讯息,莉亚就不可能彻底安心。

但眼前这个局面却陷入了两难。腓力当然巴不得早日把这颗烫手的山药抛出去,好让海对岸的邻居今早离开他的王室领地。而从伤者家属的角度,莉亚却清楚此刻的艾尔伯特不宜被挪动。她一边忧心月光城此刻的局势,莫名其妙的大火,这可不是内部安定的兆头,一旦起了暴乱势必连累伤重的亲人;另一边却又踌躇于艾尔伯特的伤势,如果在路上受风怎么办,如果在路上感染怎么办,如果,如果在路上又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怎么办?!但要说让她去月光城接人,这又委实不现实。先不说深入虎穴是否危险,就是腓力,恐怕也不敢让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朝自己国家腹地走去。

相对于莉亚,同样因养父仍健在的消息而长舒口气的爱德华,心情却又复杂的多。大团长死了,那个他万分尊敬跟崇拜的人。先不说这个噩耗对于他个人来说,是有多么的沉痛,即便是在整个亚美大陆,都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只要他还活着,骑士们心中就还有希望;只要没听到他被判决的消息,团员们在黑暗中就依旧没有放弃。但现在,所有支撑都崩塌了。如果说阿诺德的存在就是绷在骑士团成员心头的一根弦,随着心弦的断开,所有屈辱、愤怒、怨恨,种种不平静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人们的心头。不仅仅是在伊登,在奥丁,甚至在整个亚美大陆,幸存着的、藏匿着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骑士们全都冲了出来。

爱德华对这种情况感到焦急,他答应过大团长,要带领骑士团东山再起。现在对方死了,这承诺更成为一道枷锁,时刻提醒着自己的使命。阿诺德给他的命令是暂时蛰伏,可他没说蛰伏多久,也没交代何时再起,这要靠爱德华自己的判断。难道,就是现在?

比起莉亚兄妹的矛盾,肖恩大主教显然态度坚定的多,他的目的就是挑起斯卡提跟奥丁的战争,现在这种胶着的局面,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整了整衣冠,大踏步的朝国王会议室走去。

“陛下,听说您已经下令,准备将那个自称艾尔伯特的骑士团监察长送到伊登去?”

“是的没错,”国王没心情追究他的首相近段时间的不称职状态,国内以及西海岸的局势远比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教要紧多了。“趁他还没断气,我得把他赶紧塞到奥丁的船上去。”能换回多少还有利用价值的女儿跟外孙,还有一大笔赎金,这笔买卖总算还不算太亏。

“可是陛下,容我提醒您,”肖恩一脸担忧的说:“他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在半途中出现意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事实上如果可能,大主教会让这种意外在月光城就发生。但自从着火事件后,国王就加派人手下死力的盯守,主教一点儿做小动作的机会都没有。尽管给伤者看病的是教会修士,但在切实兑现承诺、摆脱腓力的钳制之前,他还不想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艾尔伯特死掉最好,可却绝不能死在神职人员之手。所以,“如果您的囚犯死在途中,这笔交易自然就做不成了,诺丁汉夫妇搞不好还会因此而迁怒,认为是您有意将其杀死……”

“我会害自己白白损失这么大一笔赎金吗?!”国王高声反驳,紧接着却又因自己的贪婪本性暴露于众而感到不快,但他还是抓住了重点,“你说的没错,如果他半路死了,诺丁汉一定会借此发动战争。”以己度人,腓力自己就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干。

“所以,送不送囚犯,结果都是一样,而留下监察长,却依旧有机会知道骑士团财富的下落……”大主教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果然看到国王的眼睛猛然发亮,他再接再厉道:“而这笔交易所能带来的大笔赎金,呵呵,只要将诺丁汉夫妇留下,诺丁汉家族的金币还能自己长腿跑掉吗?”

那当然不可能!想到传闻中诺丁汉家族的财富,腓力就不得不承认,那甚至比骑士团还令人心动。但问题是,“你难道没听到探子的回报吗?三十艘,整整三十艘运输船,你知道那上边能装多少奥丁人吗?!该死的,自从吃掉了乌拉诺斯,诺丁汉的实力又增强了。哦,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儿夺回来,但不是现在,对,不应该是现在。骑士团的麻烦没解决前,我们分不出兵力去对付奥丁人,绝不能跟他们在海上开战。”

“当然不能,陛下。”在海上跟收编了水鬼的奥丁军队打,那是傻蛋。“但是进攻的是他们,防守的是我们。伊登的海滩狭长细小,两侧全是杂乱高大的礁石,除非他们翻过高石而来,否则,无论船上有多少人马,都没办法同时在伊登的海边登陆。而只要他们一靠岸,我们就下令射箭,您还记得凯瑟琳公主两年前派人送来的诺丁长弓吗?诺丁人就是凭借这个,几次打败了乌拉诺斯的进攻。现在,我们就靠他们的武器,让他们被扎成刺猬,也上不了岸。”

腓力激动地握紧双拳,越听越觉得这件事可行。关键还在于,费这么大精力又卯上整个骑士团还没能得到巨额的财富,令他委实觉得不甘心。若因此还能将诺丁汉家族的财富也收归己有的,那才称得上划算的买卖。

对,奥丁人不好打,但这次的战场不是在奥丁,而是在他的斯卡提。他就不相信,在自己的地盘,诺丁汉夫妇还能翻出天去!

一个小时后,二十几批信使从月光城出发,朝斯卡提的各个领地疾驰而去。在召唤封臣、集结军队的同时,腓力又朝着西海岸派出第二个信使。艾尔伯特是不能死的,国王还指望着从监察长口中获得骑士团财富的下落,但这并不妨碍他传播假消息,并不妨碍让诺丁汉夫妇认为其已经死。人在愤怒之余,常常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这点狡猾的腓力王很清楚。也许诺丁汉夫妇会因此而忽视客场作战的劣势,冲动的向伊登发起进攻呢?要知道,信使的回报中还曾提及,奥丁国王也在其中的一艘船只上。女儿跟外孙的死活腓力并不是十分担心,他倒是想知道,若逮到奥丁的国王,又能换取多少赎金?

答案是,可以一试。

☆、第 122 章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伊登再次恢复宁静。人们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似乎半点都没受影响,贩卖的依然贩卖,赶路的依然赶路。只有当又一波兵将用单薄的破木板被抬进城的时候,伊登人的脸上才会出现一丝异样的表情。那是不屑,夹杂着幸灾乐祸,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一群没用的废物,市民们在心里这样定义远道而来为国王战斗的贵族军队们。可不是么,仅仅偷学来了人家制弓的技术,就自以为能够与之抗衡了,以为凭借二百码的有效射击,就能将奥丁人压制得船舷都不敢踏出半步。可惜啊,当那些黑黝黝冒着火光的球体被投石机一颗颗抛到城墙上的时候,这群所谓国王忠诚的封臣才开始明白后悔这俩字儿该怎么写,胆战心惊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那东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火药。不过伊登人私底下更喜欢称呼它为,伯爵的小玩意儿。是的,伯爵,伊登伯爵。

伊登这个地方,近百年来一直被掌握在斯卡提王室手中,在大约一百年前,它被一位年轻的王子继承,那是莉亚的曾祖父。后来,随着她的祖父路易·杜布瓦迎娶奥丁的玛蒂尔达女王,伊登郡被变相的划入了奥丁的领土。它的新领主威廉王子,宣誓向他的兄长亨利效忠,而非斯卡提的国王。直到威廉过世,乌拉诺斯与奥丁连年征战,为了笼络住另一位虎视眈眈的邻居斯卡提,理查德将这片土地还给了腓力,使其重新纳入斯卡提的版图。

面对失而复得的国土,腓力给这个地方指派了一个新的领主,一个在东征中颇有建树,又很得国王看重的伯爵。但是可惜,伊登人的眼光显然跟他们的陛下略有不同,尤其是在一道道增税令频繁颁布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只知道严苛执行国王命令、照死里剥削领民的领主大人就越发的不招人待见。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这位国王的宠臣在睡梦中就失去了自己的脑袋,与他黄泉路上作伴的,还有几乎满城的贵族男性。

显而易见,伊登人对他们的国王并不怎么买账。腓力大概忘记了亚美大陆一贯的传统,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同样的,我封臣的领民,也未必就能真正成为我的领民。更何况他的政策,与几乎已掌握整个城市命脉的商人们背道而驰,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而眼下,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商人们在跟奥丁的贸易中发了大财,尽管与诺丁汉伯爵夫人做生意,得忍受她这样那样的条件跟限制,但因此而获得的利益却能把这一切都忽略过去。伊登人甚至在心里偷偷的衡量,跟那位贪婪、冷酷的腓力王相比,诺丁汉伯爵夫人才是一个他们所希望的领主。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她本来就是啊?!

阿梅莉亚·杜布瓦,这片土地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尽管有理查德签字的书面文件,两个国王也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印鉴,但是不可否认,诺丁汉伯爵夫人才是伊登郡真正的权利人。理查德,作为她的堂兄以及国王,在她父亲过世后是她法定的监护人,这点毋庸置疑。他有权利在不经过任何人批准的情况下,处理她名下的财产,但并不包括单方面宣布放弃某块土地的所有权。国王拥有封臣的效忠,但并不拥有封臣的土地,换句话说,只要莉亚没有在相关文件上签字认可,这块土地在法律上就应该还是属于她的。

当然,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莉亚还是菲奥娜,都从未想过要去反驳理查德的决断。这时代虽没有词汇叫君无戏言、一言九鼎,但国王的敕令依旧是不容置疑的。理查德说他把伊登还给了斯卡提,那伊登就是属于斯卡提,莉亚从未想过要去拿回理论上是属于她的这块土地。但眼下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诺丁汉夫妇望着信使从来的第二封国王来信,几乎要笑出声来,谎报死讯,腓力这到底是玩儿的什么节奏?!

倒不是说莉亚就没有因此而怀疑跟揪心过,但因为王城大火,致使捕杀骑士团成员的行动告一段落,再加上中小贵族以及佩恩斯家族的暗中运作,骑士团在斯卡提各地的据点渐渐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虽然依旧是隐藏在暗处,可消息传递远比先前灵通得多。正如那位曾被判了绞刑、现在却依旧活蹦乱跳的呆在诺丁堡的教宗特使说的那样,教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教宗看大团长不顺眼,就会有人看教宗不顺眼。而同样的在斯卡提,也有神职人员看大主教不顺眼。

月光城传回来的消息,艾尔伯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还活着,尽管伤势不容乐观,但还没到要国王现在就为家属发死亡通知书的地步。所以,明摆着,腓力就是要激怒他们引起战争。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莉亚跟丈夫对视一眼,一同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好吧,还有一丝丝被轻视的愤懑,那老头儿竟然天真的以为在主场作战就能高枕无忧了!

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这并不是冲动的决定,从腓力设计谋杀理查德那天起,斯卡提跟奥丁这一战就在所难免。即使莉亚不坚持,她背后那些曾经宣誓效忠她堂兄的贵族们都未必答应。更何况,隆重的出动三十艘战船,诺丁汉打得绝不是空手而归的目的。

打呗,投其所好,顺便让毒狼知道知道,斯卡提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打仗是得有缘由的,就像教宗下令围剿骑士团,还得打着审判异端的旗帜。作为现阶段的亚美公敌,被教会扒了教籍扔出来游街示众的诺丁汉夫妇,更得找个好听的名头。

伊登这个名字就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还有什么比主张自己的权利,更能理直气壮的?即便被剥夺教籍,财产不再受到所谓的保护,但莉亚依旧有权利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只要她有这个实力。

奥丁人根本不着急登岸,他们运输船携带丰富的补给,足够耗到伊登城墙上再看不到一个斯卡提国王的人。一天三轮的投弹,早中晚,一次不落。在长弓的射程范围之外,奥丁的炮手们甚至自发的开起了军事竞赛,反正伯爵夫人发话了,这种小场面就当是演习,炮弹管够。这些年来经过反复试验跟改良,被淘汰的火药型号都快堆满整个诺丁山仓库,扔掉也是浪费,干脆拿来给斯卡提远亲送礼,权当是为他放礼炮长长眼了。

不到半天时间,西面城墙就被炸开一道大豁口。伊登是港口城市,城墙几乎修到了海岸线边上来,奥丁人在船上投弹,一扔一个准儿。好在离城墙最近的地方是贸易区,战时不会有闲杂人士,除了各地应国王召唤而来抵抗奥丁人的斯卡提贵族军队,伊登人称得上是毫无损伤。

商会的负责人们甚至悄悄碰头开起了小会,讨论值此紧要之际,如何拖腓力的后腿儿才能更好的表现出对伯爵的忠心。反正经此一役,他们都不可能再投归国王旗下了。倒不是说伊登人对原本的领主家族有多忠诚,而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这一边倒的局势谁能笑到最后,傻子才会投向注定的失败者。想到成为诺丁汉伯爵夫人“自己人”后所能带来的利益,令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眼睛都开始发红,他们甚至已经盘算,除了伊登伯爵,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商人们能想到的,腓力也能够想到。大主教能看到的,教宗必然也已看到。这当然不是他期待的局面,先是乌拉诺斯,紧接着又将是斯卡提,他想打压甚至灭亡的诺丁汉家族,不但没有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反而越见强大。教宗先是气愤,继而心慌,他是想让腓力父女打头阵当炮灰,可却不是为了喂饱诺丁汉,好让对方一路杀向教宗领来的。拦住他,必须拦住他。

教宗的敕令下往亚美各地,尽管伊格等国家也多少有回应的迹象,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真正能解斯卡提之围,能与腓力遥相呼应合力歼灭奥丁船队的,就只有泰格王国。可惜,这俩也是冤家,除去几年前的一战不提,人家被休弃的公主可还呆在家里无人问津呐。

生平第一次,教宗用他三寸不烂之舌为两家说和,想他惯于挑拨、羞辱、讽刺,这样的情景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新鲜。

可不管怎么说,泰格国王最终还是松了口,在腓力几乎要扛不住,准备将艾尔伯特毫发无损的祭出来,把教宗抛到一边谈谈休战条件的时候,泰格国王的军队终于自王城出发,朝着西北方穿过两国边境向伊登郡奔驰而来。

但在即将越过斯卡提跟泰格边境线的时候,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对手。

☆、第 1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