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蹲靠在雍正的身边,伸手轻轻握住允祥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比她更凉。四只手的交叠,更将三个人连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你……再不会……”
他如是说,说着十年来从没有说出口的话,那个他们心底最深的结。
欢笙走后的十年,他们交谈的太少,更像是不敢提起。她再不肯踏足这里,一切都被尘封在那个痛苦的夜里,似乎也封存了他们的交流。
这一双最剔透的琥珀眼睛,干涩垂危的声音让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眼球里胀痛到连心脏也跟着疼,视线刚要模糊,她就会轻轻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摇头,再摇头,嘴角上不知是泪还是笑。
“十三……不……不是的”
云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指,脸上滚落的泪水像身体的一股一股的哀伤,闭上眼,再睁开,面前的他,仿佛还是那个微笑着叫云烟的皎皎少年。
“我只是……怕伤心”她很努力的微笑着回答他,哽咽着。“我,从未怪过你。”
苍白的银发,病入膏肓的面容,一切的一切更是无法掌控的生命流逝。这样的十三,仿佛就是自己。
雍正连眼睛也不敢眨,帝王悲怆的泪竟然模糊了整个世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怎么已然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为了国家,为了他,他早已燃烧尽了一切。到了此刻,他竟然才恍然大悟。
痛彻心扉的感受,就像从身上深深剜去一块血肉。十三,对于他怎么会和别人一样,这个人,与全世界都不一样。
从六十到十三,这个世界,无力掌握的生死,无力掌握的命运真正让这个帝王刻骨铭心的感受到这样的无力感,恐惧感。
怡亲王允祥断断续续的说着曾静吕留良案,说着他所有整理留下的公文,说起造办处的瓷器,说着选好的陵寝,雍正的,他的,说起所有他走后的公务安排。甚至说起自己的葬礼一切从简。
雍正像被触动了最痛的神经,他固执的不肯再听,不断的叫着老十三,不断的告诉他,他会好起来,他会昭告天下请四海名医来为他诊治,撕碎的心肺几乎接近极限。允祥却像是在笑,目光渐渐失去焦距,瘦削而冰凉的手指已经他的手也握不住,他只是断续的叫着四哥,像少时一般。
云烟将整个脸颊埋进手前渐渐冰冷的瘦削手掌里,泪也冷了。
天色暗下去,罗衾也冷下去。死亡像面镜子,映照了未来的路。
如果时间能够停在最美的时候,只是如果。
四十四岁的怡亲王允祥,十四岁的十三阿哥胤祥。这样一个最好的人,匆匆的抛开岁月,走去千山万水之外。
山河寂寞。
人们都说和硕怡亲王允祥的离开对于雍正皇帝是致命性的打击,他的昏厥,他的痛苦,他的内疚,却远比人们所能想到的更深。
圆明园寂静的夜,连风吹过回廊,屋檐上滴雨的声音都听的那么清楚。
“四哥,她太苦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从宁古塔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你给她一口饭吃,她已经安分的没有任何奢求。
四哥你还记得吗?她在木兰为你差点被狼……她绝没有勾引过八哥,她不是那种人……四哥,她只是个罪奴……如果你不是真心对她,如果她还能活,老十三求四哥念在她忠心耿耿九死一生的份上……饶过她!”
鲜血淋漓的拔刀之前,十三阿哥胤祥紧紧抱着昏迷女子的手臂,猩红的双目,嘶哑的声音,随着多年尘封的记忆闯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