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 / 2)

笑过之后,周都督皱了皱眉。

“去查查那个苏晏,他不是寻常商人,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本事,必有来历。”

今天苏晏的表现太好了,如果他只是想衬托乔南韶,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用不着这么卖力。

一场比赛,周都督从他身上看到很多东西。

反应灵敏,直觉敏锐,沉着冷静,不骄不躁,指挥从容不迫,竟有点大将之风。

若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道苏晏来江州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在查清楚他的身份之前,周都督不会放他离开。

先下手为强,这么好的苗子,绝不能落到乔老头手里。

若不能为己所用……

那就杀了。

心腹抱拳应是。

周都督懒得和乔家的人打照面,径自回自己的正院。

跨过门槛的时候,里院传来说笑声。

平时不苟言笑、总沉着一张脸的亲兵们围在荷池旁,垫着脚、伸长胳膊努力去摘池边开得正好的荷花,摘不到的,直接把佩刀解下来,用佩刀去够。

有几个甚至脱了鞋子,裤脚挽得高高的,淌水下池,只为摘到更好看的荷花。

九宁站在池边指挥,芦笋般的手指对着池子点来点去,“就那朵,那朵好看,啊,那朵也好!”

汉子们摘了花,送到她跟前。

她甜甜地道声谢,黑亮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我这一池子花开得好好的,快被你祸害光了。”

周都督笑着走进去。

亲兵们脸色一僵,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狼狈地低下头,作鸟兽散。

都督发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曾经一怒之下一掌把一个玩忽职守的校尉给拍死了!

亲兵们冷汗淋漓,转眼就跑了个精光。

周都督冷笑一声,一个个跑得倒挺快的!

九宁捧着花走到周都督跟前,道:“阿翁,是我让他们帮我摘花的,您别生气,我院子里的蔷薇、茶花开得可好了,随阿翁挑!”

“用你的茶花赔我的荷花?”

周都督失笑,接过莲花,牵起九宁的手。

躲在暗处的亲兵们见状,松了口气,理好袖子,穿上皮靴,握紧佩刀,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回到各自戍守的位子站好。

不能怪他们没有原则……小娘子粉妆玉琢,娇如春花,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那么笑盈盈地看过来,谁能狠下心拒绝她的要求?

进了房,九宁啪嗒啪嗒小跑到高几前,踮起脚要拿几上的瓷瓶。

周都督立刻跟过去,拿了瓷瓶给她。

九宁把瓷瓶里已经发蔫的荷花拿出来,换上她刚才让亲兵摘的那一捧,“这样才好看,每天都要换新的。”

周都督笑而不语,转过屏风,脱下外面穿的衣裳,鞋也不脱,往坐榻上一躺。

房间里一片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九宁不知在忙活什么,摆弄完供花,又去翻书架上的书匣,东挪挪,西翻翻,时不时弄出点动静。

像养了只不安分的猫,明明知道她在房里捣乱,竟一点都不想生气。

周都督大咧咧仰靠在床栏上,翘着腿,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那是他年轻时候的事了,无所事事的闲汉躺在家中大床上抖腿,发妻在房里转来转去,把脏污的衣物衾被拿出去洗刷晾晒,叉着腰骂他不讲究。

发妻是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骂人时想维持端庄,但又忍不住要骂他,一开始还装贤惠,好声好气柔声劝他,后来实在装不下去了,拿起笤帚抽他。

她力气小,也舍不得真的下手狠抽,周都督装模作样嚷几声疼,她就解气了,觉得自己出手教训了丈夫,接下来一整天都很得意。

好像就是前几天的事,周都督甚至还记得发妻手中的笤帚落在自己腿上时的力道,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

可是儿子都那么大了……

发妻早就化为一抔黄土,只剩下他一个人。

周都督连字都认不全,书架上累累的书卷和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匣完全是摆出来充样子的。

九宁早就知道周都督爱给自己脸上贴金,看他那毫无审美可言的庭院就知道他对士人的高雅情趣一窍不通,但她没想到周都督这么粗暴:一箱箱已经失传的手抄孤本就这么大咧咧往墙角一堆,任它们落灰,书架上摆的是一套套沉重的大部头——然而那些基本上是四书和史学之类的启蒙书,十岁以下的蒙童才会把这些书摆在案头上。

她从冯姑那里听了不少周都督闹的大笑话。

有一回周刺史宴请宾客,周都督也在场。

席上一群文人,酒令也雅致,人人都要作诗,周都督连背诗都不会,哪会写诗啊?

文人们欺负他听不懂,吟诗暗讽他是个粗人。

周都督虽然不懂诗,但他看得懂文人们眼里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