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暄叮嘱了好几句才走。
九宁站在黑漆廊柱旁朝他挥挥手,束发的丝绦被风吹起,平添了几分俏皮劲儿,“晓得了,晓得了,阿兄也早点睡。”
周嘉暄转身走出几步,想起有句话没说,转过身,长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观音奴早就回房了。
周嘉暄怔了怔,摇头失笑。
目光扫过一旁神色冷漠的周嘉行,想了想,道:“苏晏,刚才多亏你。”
这胡奴看似粗莽,倒是很细心,没有惊动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他看出观音奴不想引起其他人注意。
周嘉行淡淡道:“职责所在。”
周嘉暄放慢脚步,慢慢道:“九娘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病逝了。她性子纯真,没有什么坏心眼,如果这些天她的举动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周嘉行眼帘微抬,目视前方,“无事。”
周嘉暄不知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唇边忽然扬起一丝轻笑,“苏兄家中可有姐妹?”
周嘉行没说话。
见他不答,周嘉暄善解人意,没有接着问下去,岔开话题,说起最近举行的一场马球赛。
“苏兄骑术精湛,远胜我周家子弟,想来一定师从名师。”
周嘉行听出来了,周嘉暄在试探他。
不愧是啸咙先生教出来的学生,看着文质彬彬的,也不可小觑。
周嘉行不动声色,“从前在市井行走,常和市井闲汉比赛。”
建一座马球场不容易,市井闲汉没那么讲究,常常三五一群人随便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就开始比赛。只要天气晴朗,街头巷尾处处可以看到玩蹴鞠的人。
这种比赛没有严格的限制,更不会有人一直守在场边等着唱筹,参赛的人彪悍野蛮,一场比赛下来,受伤是家常便饭。
周嘉行年纪不大,若果真是从这种街头比赛中历练出来的……那岂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逼上场了?
一个孩子和街头闲汉比蹴鞠,原因通常只有一个——迫于生计。
有些闲汉比不过其他人,就喜欢强迫一些年纪小、胆子小的人和自己比赛,以戏弄他们为乐。
为了赚取微薄的报酬,很多流浪的乞儿甘愿冒着被踢断腿的风险参加这种比赛。
周嘉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很快,周嘉行有些哭笑不得。
周嘉暄处处探问,并不是怀疑他的身份,而是警告他不要利用九娘。
周嘉行一哂,他乃习武之人,怎么会去为难一个娇弱的闺阁小娘子。
大概是他实在太漫不经心了,周嘉暄慢慢放下对他的怀疑,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来历。
“苏兄见多识广,不比我们这些没出过远门的。”
“小郎君说笑,在下没上过学堂,只是度日罢了。”
周嘉行轻描淡写道。
既不是自卑,也不是骄傲,只是不以为意,似乎觉得自己曾经的经历只是平常,不值一提。
周嘉暄心生感慨。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总是慨叹如今时局太乱,不然早就让他们出去游历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和历经磨难的苏晏相比,他还太稚嫩。
说话间,到了周都督的正院,周嘉暄直接去正堂。
周嘉行在廊前停下来,站回每天戍守的位子。
廊前古木森森,浓荫匝地。
他望着笼在身前地砖上的光斑,眼前浮现出方才周嘉暄背着九宁、扭头和九宁说话的场景。
都说周家三郎和小九娘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很好,像同胞兄妹。
他在周家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印证了坊间传言。
这才是真正的亲近和睦。
周嘉行虽然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过,但不妨碍他认清自己这个带有异域血统的二哥在妹妹九宁心中的分量——没有分量。
亲爹都因为羞耻不想认他,何况异母妹妹呢?
她甚至根本没见过他。
这世上,父子亲缘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没有突如其来的好。
即使有,也不会落到他周嘉行身上……
周嘉行明白,不管九宁有没有认出他,她对他的喜欢和亲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