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宽松轻薄的长裙遮挡,九宁一直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发间金簪垂下的串珠轻轻晃动,快站不住了。
见周嘉行没有帮忙的意思,她估算了一下自己和花丛之间的距离。
早上花农洒过水,甬道边上湿漉漉的,如果踩上去,刚换上的崭新的彩锦丝履肯定会弄脏。
她很喜欢这双丝履,有些犹豫,抬头环顾一圈,提起裙子,脚尖绷直,伸长腿去够木屐……
呃,腿太短了,够不着。
这时,前方传来脚步声。
九宁有些诧异,抬起头。
周嘉行转身往回走,俯身捡起那只木屐,送回她脚下。
他单膝着地,眼皮低垂,放好木屐。
九宁怔了怔,悬空的脚塞进木屐里,重新站稳。
“谢谢。”
“阿二他们守在蓬莱阁外面,日夜有人轮值,以后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周嘉行缓缓道,站起身离开。
九宁没说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就在刚才,未来的皇帝伺候她穿鞋子啦!
侍婢衔蝉走下长廊,找到九宁的身影,快步走过来,“九娘,使君想要见您。”
九宁回过神,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来得正好,她早就想会一会这位伯祖父了。
他是怎么发现周嘉行的?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周嘉行的身世了?
九宁暗暗思忖,之前她不想惹怒周嘉行,所以没打算揭破他的真实身份,现在看来她必须提醒周都督一声。
而且得尽快,不然周刺史就要来抢人了。
周刺史是周家嫡出的继承人,周都督只是后来从远支里挑来的嗣子。
周都督刚到周家的时候,周刺史博学多才,仁厚谦恭,名声远播,大家都说他考中进士以后肯定能留在长安当大官。
周刺史没有辜负长辈的期望,他北上赶考,一举得中,春风得意马蹄疾,风光无限。
参加樱桃宴,结识长安名门子弟,灯阁前打马球,赴公主府赏花宴,大慈恩寺留诗……
周刺史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辉光灿烂。
就在他怀着一腔热血壮志等待任命的时候,吐蕃打进长安,长安世家仓皇出逃。
那只是一个开端。
此后几年,北方大乱。
周刺史辗转了不少地方,屡屡受挫。他不懂军事,乱世之中,他没有用武之地。
后来周刺史回到家乡接管江州。
为保住祖宗基业,他不得不放下骄傲,对周围虎视眈眈的近邻们卑躬屈膝,用金银财宝、美人和恭顺的姿态换来一时的安宁。
直到周都督领兵回到江州,周刺史才终于不用受制于人。
周刺史膝下有两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其中随便哪一个挑出来都比周百药资质好,可周刺史对自己的儿孙非常冷淡,好像眼里只看得进周百药、周嘉言和周嘉暄父子三人。为了这个,周刺史的儿子和他闹翻,直到病逝前都不肯原谅他,孙子也和他疏远。
九宁回房换了件窄袖胡服,长发用锦缎束起,戴珠翠金箔花,去见周刺史。
她有自知之明,对付周百药和五婶那样的人,她尽可以随着性子瞎胡闹,怎么好玩怎么折腾。
但面对周刺史,什么心计花招都没用,与其被对方看穿嘲笑,还不如坦诚一些。
周刺史生活朴素,不像周都督那么爱显摆。住的院子种了很多竹子,凤尾森森,怪石嶙峋,虽然没有其他雅物陪衬装饰,但一看就很有格调。
连周刺史的侍从也个个带有书卷气,领着九宁进了一间花厅,“娘子稍等,使君马上就来。”
九宁等了没一会儿,外边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站起来,迎上前,对着走进来的老人行礼,“伯祖父,侄孙女无状,让您见笑了。”
周刺史一怔,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含笑问:“怎么?”
九宁道:“刚才婶婶们求到我跟前,我故意使性子,伯祖父肯定已经知道了。”
周刺史走进正厅,坐于长榻上,示意九宁也坐下,“既然知道了,九娘愿不愿意帮一帮你的两个堂兄弟?”
九宁抬起下巴,一脸骄横,“伯祖父,是五婶先来诬陷我的。”
周刺史笑了笑,他年轻时俊秀,年老了也是慈眉善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对,是你婶子错了,十郎和十一郎也不该拿蛇吓唬你。九娘,你是个好孩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帮一帮他们,等十郎和十一郎好了,伯祖父替你教训他们。”
九宁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抬出周都督,“阿翁在家的话,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