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都督捡起刚才那根木棍,走下台阶。
雨水顺着他头上的毡帽往下滴落。
“身为一家之主,你不能保护自己的闺女,家里出了事,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只知道添乱,观音奴好不容易回来,你不知道安慰她,头一件事就是迁怒到她身上,还要逞威风打她……”
周都督举起木棍,朝周百药背上打下去。
“一无是处,要你何用!”
“阿翁!”
周嘉言心惊肉跳,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那一棍打在自己阿耶背上。
周百药双拳紧握,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周都督冷哼一声,继续挥舞木棍:“你没本事就没本事,我是你老子,不强求你争气!谁让老子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不成器的蠢货!只要老子在一天,绝不会叫你吃苦!你读了书,看不起老子,嫌老子粗俗,老子忍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不该拿自己闺女撒气!没事窝里横打自己闺女,算什么男人?以后老子不在了,你怎么护住你的妻儿?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一棍棍打下去,周百药羞愤欲死。
周嘉言忙磕头道:“阿翁,阿耶也是气急了才会这样,您要打就打我吧!”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周都督喘口气,怒视周嘉言。
“你是嫡长孙,从小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学道理,写的文章倒是漂亮,先生还夸你端正,我看全是狗屁!你在文章里写那些什么孝悌的道理,一写就是一卷纸,怎么做的事那么不体面?三郎是你弟弟,观音奴是你妹妹,他们一个身受重伤,一个九死一生逃回家,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就是这么友爱兄弟姐妹的?老子替你脸红!”
周嘉言满面羞愧,低下头,哑口无言。
门缝后,九宁啧啧几声,微笑着旁观周百药和周嘉言父子俩被棍棒教育。
周都督怒气上头,这次下手没有收敛力道,一口气给儿子六棍、长孙三棍后,又转身对着儿子连抽几棍。
周百药面容扭曲,脸都疼绿了。
周都督丢开木棍,一脚踹开儿子:“观音奴比你强多了!老子就爱宠着她纵着她,她捅破天也不要紧,老子给她兜着!以后你再敢啰啰嗦嗦管她的事,老子继续抽你!给老子滚!”
周百药咬牙切齿,想爬起来,刚一动弹,疼得直哼哼。
周都督冷笑。
周嘉言抹了把眼睛,扶起周百药,父子二人生怕周都督再动手,顾不上疼,踉踉跄跄着走远。
目送他二人狼狈离开,门缝后的九宁哈哈笑。
周都督站在雨中,看着儿子、长孙相扶离去。
雨水浇了他一头一脸,他站着一动不动,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悲怆。
他老了。
虽然有周刺史坐镇,可一个假消息就让江州乱成这样,如果他真的死了,江州肯定守不住。
树倒猢狲散。
到那时,儿子、孙子和孙女该怎么办?
他们能依靠谁?
宰相赵令嘉的家眷被官兵带走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周都督的脑海里。
屋里的九宁低头想了想,找房里的侍女要了把伞,拉开房门,撑起罗伞,走到伫立在雨中的周都督背后,脚尖踮起,试图把伞举过周都督的头顶。
“阿翁,别淋着了。”
周都督回过神,看一眼随着九宁颤巍巍的动作摇来摇去的罗伞,嘴角勾了勾,接过伞。
他一手撑伞,忽然俯身把九宁抓到腋下夹着,几步蹦上石阶。
九宁陡然失去平衡,吓了一跳,紧紧抱住周都督的胳膊。
周都督哈哈大笑,走进长廊,放下九宁,“回去罢,阿翁去抓坏人。”
……
周刺史得知周都督早已偷偷返回江州县城,明白堂弟想要将计就计,迅速配合,各处人手同时出动,很快就把和那几名护卫接应的人抓了个正着。
内应包括江州的部分属官、其他世家,还有周家自己人。
处置族人的事牵连太广,周刺史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周都督乐得把得罪人的事全推到周刺史身上,避居幕后,专心查军队里的奸细。
堂兄弟里应外合。
护卫,城外的伏兵,周家人,属官……周家顺着这道关系网顺藤摸瓜,趁着这次机会彻底肃清江州,只要是有嫌疑的人,全都要查清楚。
越来越多三心两意的人浮出水面。
揪出家中的内应,周刺史比周都督这个差点遇害的人还要愤怒:“身为周氏族人,联合外人谋害自己人,绝不能姑息!”
那几房家人都被抓了起来。
男丁全部和其他内应一样,等审问清楚,立刻就地处置。
女眷也赶出去,有娘家的可以带着嫁妆回娘家,没有地方投奔的就送去寺庙或者道观安置。如果是知情人,按同谋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