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郎眼睁睁看她在其他人的簇拥中驰进林子里,挠挠后脑勺, 失望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山道间忽然落了一阵急雨,雨珠打在翠柏绿松上,声音窸窸窣窣,似此起彼伏的风声。
九宁赶紧从林子里钻出来, 连人带坐骑淋了一身雨水。
刚走到大道上, 就见几十骑肩负长弓、腰佩弯刀的胡骑等在路边。
雨中人人皆静立不动, 连他们的马都规规矩矩。
为首一人骑一匹通体墨黑的骏马, 穿燕尾青圆领襕袍,身姿挺拔,眉宇轩昂,正是周嘉行。
他今天竟然和中原士人一样戴了幞头,腰束革带,脚踏乌皮靴,寻常富贵人家儿郎打扮。
奇的是,他越穿得斯文,反而越掩不住他身上的干练精悍气质。
“二哥。”
周嘉行的随从们太安静了,几十人加上几十匹马静静等在路边,九宁也不由得压低声音。
“嗯。”
周嘉行接过一旁亲随递来的斗笠,扣到九宁头上。
九宁松开缰绳,抬手整理斗笠,幸好她今天穿翻领袍,梳的也是男式发髻,不然周嘉行这一斗笠拍下来,她的发型早乱了。
她扫一眼山道两侧乌压压的胡骑和他们的坐骑,只是逛个法会而已,周嘉行怎么带这么多人?
雨珠如豆,打在斗笠上叮叮当当响。戴着斗笠,能清晰感受到雨滴落下来的力道。
九宁回头看周嘉行,隔着朦胧雨幕,他深刻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二哥你是第一次来永安寺?”
周嘉行点头。
“二哥你以前见过雪庭舅舅吗?”
周嘉行摇头。
两人一路并辔而行,九宁问一句,周嘉行答一句,从雪庭说到慧梵禅师,再到周都督当年是怎么留下慧梵禅师的。
这些周嘉行早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
九宁却以为他不知道,自以为了解内幕,大方地和他分享周都督强行扣下慧梵禅师的经过。
周嘉行静静听着。
到半山腰的时候,雨停了,晴空碧蓝,天边挂起一道绚烂彩虹。
九宁摘下斗笠,勒马看了一会儿。
“二哥,据说雨后看到彩虹是好兆头。”
周嘉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雨后天格外蓝,彩虹浮在半空中,色彩绚丽,不知是哪位仙娥素手织就。
两人并肩看彩虹,身后随从们只得停下来在一旁等着。
人群中的阿青几人笑成一团:“哈,还是小九娘厉害,郞主竟然会看彩虹!”
周刺史赶来永安寺参加法会,慧梵禅师亲自出来相迎,山门前人山人海,观者如堵。
九宁和周嘉行几乎是最后到的,此时俗讲已经开了个头,围观的百姓和寺里的僧人们全都去广场了。
和另一边的热闹相比,大门前冷冷清清。
几名武僧侯在门前,等九宁下马,领着她走另一条路。
看到同行的周嘉行,武僧们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雪庭的僧院不是寻常地方,为示对他的郑重,九宁和周嘉行没带随从,跟着领路的小沙弥往里走。
第一进是其他僧人的寝息处,他们是雪庭的助手,协助他一起翻译经文。
再往里第二进就是翻译佛经的地方,厢房里满满的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一卷卷经文,上百名僧人怀抱卷轴或画卷等物来回穿梭于长廊之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房里寂静无声,九宁还以为没人,探头一看,却见屋中铺设毡毯书案,案前坐满了和尚,有的伏案书写什么,有的展开书卷和其他人低声讨论,有的一字一句抄写经文,虽然人很多,但每个人都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仿佛他们都乐在其中。
说不出的优雅。
很快到了守卫最森严的最里面一进。
黑瓦黑檐,幽深曲折的长廊,成排护花铃在微风中发出悦耳的铃声,屋宇院落顺着山势起伏坐落,虽然装饰简单,没有一点,但营造出一种楼台相望的感觉,乍一看,很容易被人当成是藏在深山里的宫苑。
雪庭刚才被慧梵禅师叫出去了,武僧请九宁在阁子里略等一等。
阁子地势极高,三面皆罩了湘竹帘子,对着山谷的那一面大敞着,方便远眺。坐在阁中席间往南方看,山谷秀丽,山间翠竹松柏如海,几条溪涧从山中蜿蜒而下,在山脚下汇成一座座星罗棋布的碧池,山庄村落坐落在碧池间,阡陌小道上来回的樵夫农人小如芝麻点。
几个小沙弥坐在阁子外烹茶,山上的泉水清冽甘甜,不一会儿便咕嘟咕嘟冒起珍珠般的细泡。
沙弥一边用小茶碾子碾茶,一边和九宁搭话,告诉她雪庭最近刚刚翻译完一卷佛经,所以没有时间下山。
周嘉行坐在一边默默听他们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