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轻描淡写道。
杨涧暗暗松口气,只要圣人不闹脾气,什么都好说。
“请大王稍等,末将先派人去探探情况,半个时辰后出发!”
李昭点头,目送杨涧转身离去,拿起雪庭的亲笔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待信纸化为灰烬,转身,吩咐藏在屏风后的心腹:“去请陛下。”
内侍应喏出去,不一会儿,又推门进来,神色惴惴,低着头道:“大王,陛下……陛下不肯走。”
李昭皱眉,“不要惊动杨将军。”
众人齐声应是。
李昭出了梢间,穿过回廊,走进一间由几位中郎将亲自带人层层把守的明间前。
里面传出内侍们耐心劝告的声音。
而被劝的李曦很不耐烦,大骂内侍们居心叵测,说到激动处,拍案大叫:“反了!你们都反了!”
守在门边的青年男子和李昭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门。
李昭走进去,环视一圈。
内侍们正手足无策急得满脸油汗,看到他进来,如蒙大赦,“大王!”
李昭示意他们退下去。
内侍们巴不得这一声命令,立刻躬身退下去。
李曦坐在窗前榻上,脸色阴沉。
见内侍们听李昭指派,他嘴角一翘,略带讥讽意味。
“朕的好弟弟,你看,朕说什么,他们一句都不听,你一个眼神,他们就老实了。”
李昭走到榻前,坐下,问:“陛下要留在梓州任人鱼肉?”
李曦咧嘴笑:“朕这个皇帝当得憋屈!没人听朕的,所有人都想取代朕!朕就是一个没人理会的可怜虫,不管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与其继续东躲西逃,不如就安心待在梓州,至少梓州刺史对我还算恭敬。”
李昭道:“这样你就能满足了?当一个生死都捏在别人手上的傀儡?”
李曦脸色沉下来,冷笑:“不满足又能怎么样?朕当这个皇帝,没有一天快活过!朝臣瞧不起朕,百姓瞧不起朕,藩镇瞧不起朕,内侍宫人也瞧不起朕,还有你!”
他抬手,指尖直直指着李昭的脸。
“你是朕的从弟,你我二人自幼一同长大,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可你也瞧不起朕!你不用狡辩,朕知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朕!”
他哈哈大笑,挥落案桌上的碗碟盘盏。
“你们根本没把朕当皇帝!没人听朕的话!”
他怒吼,笑容忽然一收,表情有些狰狞:“你瞧不起朕又怎样?只要朕一天不退位,朕就还是皇帝!你永远取代不了朕!”
李昭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到了这个地步,李曦居然还怀疑他,认为他这些年的辛苦筹谋,只是为了抢他的皇位。
等李曦终于发泄完,他冷冷地道:“阿兄,契丹南下,国难当头,你不思保卫江山,不和朝臣商议,抛下阖宫妇孺,自己偷偷逃出长安……这样的君王,怎么可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就算真要逃走,也不该走得这么窝囊!
李曦冷笑:“江山又不是朕的,朕只是个傀儡罢了,朕为什么要死守?”
李昭闭一闭眼睛。
“因为你是天子,是皇帝,是李家子孙。”
李曦脸上的讽笑僵住,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烛火,似笑非笑。
李昭语气平静,缓缓道:“随我去成都府。藩镇忙于互相吞并,战乱不断,有再多李司空那样的人物,也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风光得意一时罢了,难以长久。纵观天下,手握实权而又真正有雄才远略、有霸主之相的,不超过十人。蜀中沃野千里,物阜民丰,远离中原,我们暂时去成都府躲避战祸,积攒实力,等中原生乱时再出兵平乱,届时不怕人心不归!”
李曦撩起眼皮,看傻子似的盯着李昭看了半晌,讽刺道,“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们手中没有可靠的军将,没有忠心的兵士,就靠你我二人,去了成都府,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受罪罢了!”
李昭单手握拳,掩唇咳嗽了几声。
他神情无奈,一字字道:“阿兄,你是天子,我是雍王,我们是李家子孙,我们的身份,就是千军万马!”
李曦怔住。
李昭苦笑了一下,道:“这些年藩镇吞噬彼此,哪一个不是打着忠心于朝廷的旗号!当年我逃出长安后,身边只有十几个忠心内侍,为什么我能煽动别人起兵?为什么我总能找到愿意听从我指挥的军队?为什么即使有些藩镇想要对我痛下杀手,最后还是只能放弃?因为我姓李!武宗族侄,堂堂雍王!”
他一口气说了几句话,脸上泛起不自然的薄红。
同情他的,会适当给予援助,金银财宝,忠勇护卫,随他挑。
想利用他从他身上谋取利益的,待他更为热情,同他结盟,以他的名义招兵买马,笼络人心,壮大势力。
而那些不想搭理他的,也不敢太轻慢他,更不敢杀他,因为杀了他后患无穷,没有一点好处。
他们只能赶走他,就像周都督那样,逼他去其他人的地盘。
兵强马壮是在乱世立足的根本,但想走得更顺、更远,政治的重要性绝对不可忽视。
有时候,政治上的运作,比战场上的交锋更重要。
不然,李司空为什么得意这么多年,就是不肯称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