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激动不已,都围了上来。
“公主,京兆能守得住吗?”
“公主,圣人还在成都府?圣人什么时候回京兆府?”
“公主会离开京兆吗?”
亲随立刻警惕起来,挡在九宁周围,手按在刀柄上。
九宁示意无事,抬起头,环顾一圈,看着眼前一张张写满恐惧和凄惶的面孔,缓缓道:“诸位父老,我身为武宗之女,誓与京兆共存亡。”
她语气平淡,唇角微微翘起,眉眼间一缕淡淡的笑意,夜色下肌肤白如初雪,容色倾城,火把放出的昏黄光芒笼在她身上、脸上,周身一层薄薄的晕光。
守卫的将士们握紧长|枪,附和道:“誓与京兆共存亡!”
呼声开始很低沉,很杂乱,后来加入进来的声音越来越多,慢慢变得整齐而响亮,无数道声音汇合在一处,一声一声,像海浪一样起伏奔涌,回荡在高耸的城墙之上。
震得人心头发颤,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望着九宁,心头忽然平静下来,多日来的焦躁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们忘了城外数万凶残歹毒的乱军,忘了城内刚刚经历的厮杀,心中柔和笃定,仿佛只要长公主在一天,敌人就攻不进来。
众人安定下来,不再聚众吵嚷,慢慢散去。
不远处,卢公拄着铜杖,从黑暗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叹道:“可惜啊。”
可惜长公主是个女子。
一旁他的学生听懂他的感叹,小声道:“先生执拗了,长公主是女子,未必就是坏事。她若是男儿,未必能平安长大。”
如果九宁是男子,那么不论她资质愚钝还是天资聪颖,宦官、权臣和各地霸主能放过她么?
雍王李昭不过是因为血缘和武宗最亲近就险些遭宦官毒手,虽然他一次次躲过暗杀,但疾病缠身,不是长寿之相。
卢公笑了笑,目光放空。
是啊,他确实执拗了。
武宗皇帝何等豁达,曾有朝臣因为他膝下无子之事多次上疏,武宗一笑置之,只说了四个字:不必强求。
唯一的骨血是男是女,武宗不会在意。
学生轻咳了两声,压低嗓音道:“先生,如今长公主尽得民心,咱们得早做打算。”
卢公皱眉。
学生道:“刚刚刘将军的稗将告诉我,凤翔节度使得知杨将军和炎延将军拥护长公主,出言不逊……肆意调笑,刘将军不愿烦扰长公主,将此事瞒下来了。”
凤翔节度使在攻打长安之前就曾扬言要霸占几位公主,如今传说中姿色冠代的长公主身在长安,他岂能不动心?连发几道檄文说他是李曦册封的亲王,要进城保护宫中后妃女眷,更特意点出长公主之名,狼子野心昭然若晓。
卢公冷笑:“市井无赖,恬不知耻!”
凤翔节度使袁霆,本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乡邻憎恶的市井闲汉,大字不识一个,二十岁那年因为无力还清赌债跑去偷盗乡社的老牛,锒铛入狱。出狱后,他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干脆坐起没本的买卖。后来他的一位同乡在县里起义,他正好得罪了人,忙星夜赶去投奔。他身强体壮,作战勇猛,很快脱颖而出,得到起义军首领的信任和重用。再后来起义军遭到各路霸主围剿,袁霆见势不妙,立刻叛出义军,亲手杀了提拔他的旧主,将首级献于朝廷,得到朝廷重用。此后他利用长安和各地霸主之间的矛盾,从中牟利,今天帮着朝廷打压节镇,明天帮着节镇抵抗朝廷,如此一步步壮大,吞并周围州县,积攒实力,对朝廷形成很大的威胁。曹忠为了安抚和利用他,让李曦下旨正式册封他为节度使。
天下汹汹,豪杰并起,这是时代的必然。
袁霆和当初坐拥东川的邓珪一样,都很幸运地抓住时机,一跃而成为一地豪强。
卢公承认袁霆不是酒囊饭袋之流,但他从心底里厌恶像袁霆这种反复无常、不讲信义、残暴阴毒的无赖。
和他们相比,不要脸的周都督和李司空简直算得上是真汉子!
卢公忍气道:“告诉刘将军,眼下一切以守城为先,别冲动行事。”
学生应是。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夹墙底下,对面一道黑影突然动了一动,朝二人颔首致意。
光线模糊,卢公眯起眼睛细看,发现那人是雍王李昭。
他静静地站在拐角的地方,面容沉静。
卢公顺着他刚才凝望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在人群簇拥中慢慢走远的长公主九宁。
他脸色苍白,显然在这里站了很久。
卢公上前,问:“大王和长公主曾在宫城前长谈,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李昭低头,拂去袖口雪花,淡淡道:“没什么。”
卢公看出李昭心不在焉,不由扫他一眼。
雍王早慧,少时又在奸宦的监视下艰苦度日,重重压力之下,从来没有放松的时候,他从小就像个大人一样,几乎时时刻刻都满腹忧思,这种漫不经心的状态实在难得。
卢公简略和李昭说了袁霆今天在阵前扬言要强娶九宁的事,眉头紧锁:“大王觉得这事该不该告诉长公主?”
李昭脚步一顿,眸底掠过一抹阴霾。
卢公叹口气,道:“大王,长公主的婚事关乎天下局势,不可轻率。”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婚事?”
仿佛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