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节(2 / 2)

之前他就想过要整顿朝政,改革税法,力矫之前的种种弊政,讨伐藩镇,平定天下。但是当时的他只能调动几十个内侍、亲兵,连几个宦官都斗不过,更别提去讨伐藩镇,而且他对民生了解不深,所有计划只有空想,其中大部分空想还过于理想化。

和周嘉行达成共识以后,李昭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花了十天时间整理了一道奏疏,洋洋洒洒几千字阐述自己的构想,呈送至九宁案头。

九宁命回京的多弟在第二天的小朝会上当众读出这份奏疏,满朝震动。

李昭不想错过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加上被周嘉行和九宁给刺激到了,手段比以前更加激进,他头一个整顿的就是自己的宗室——皇族。

土地和人口是国家富强的根本,想根除病根,税法必须加以调整。

此前周嘉行在自己治下的鄂州等地取消权贵的免税特权,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名下拥有土地,都得向朝廷交税。

那时周嘉行治下并没有皇族,李昭在看过记录鄂州这几年税收的文书过后,选择拿长安城中那帮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皇族开刀:以后甭管是什么皇亲国戚,占有朝廷土地,那就老实交税吧!不交?抄家。等补齐该交的税再放人。

这道奏疏经由大臣们传出大明宫,然后迅速传遍整座长安城。

其次,李昭还建议在重开的科举考试中采取糊名制度。

另外进士科、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明经、明法、明字等科中只需要保留经、义等科,像诗、赋之类的考试可以取消。朝廷取仕挑的是治理民生的人才,而不是让官员整天去吟诗作赋、研究音律。考试的时间、地点、内容、科目也应该确定下来,成为固定考试。

以前的科举考试,以进士科、明经最重要,这两者中,进士出身的官员大多仕途通顺,最后极有可能位居宰辅之位,明经次之。而其他小科出身的官员往往终其一生都只是个小吏。

所有考试,考官可以直接看到考生的籍贯、姓名。考生如果在考试前已经名扬海内,即使考试发挥不理想,也会被考官录取,考生中盛行“请托”、“投献”之风。考试不是最重要的,考生们更热衷于在考试之前得到考官的赏识。

李昭认为以后的科举考试应该采取糊名制度,严惩舞弊行为。

大臣们一片哗然。

李昭连皇族都敢动,下一步肯定会朝世家贵族下手,满朝文武都属于权贵阶层,触动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不答应!

而且科举考试采取糊名制度,考官批改试卷时不知道考生是什么人,万一这名考生平时一无是处,却在考试中走了狗屎运,难道就该录取他吗?又万一有些考生平时文采飞扬,人品才学都是佼佼者,偏生不巧在考试中发挥失常,就这么让他名落孙山,岂不是浪费人才?

几场考试就决定一名考生的前途,未免太草率了!

李昭和反对他的大臣当场辩论:不糊名的话,考生在考试前争相讨好考官,考官以自己的喜好去决定考生成绩,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糊名制度确实有它的局限性,但这是最公正、最客观的考试制度。

大臣们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们以前幻想过如果李昭能够登基就好了——当然他们只是想想而已,周嘉行不可能允许。然而众人敬仰的李昭成为舍人以后立马翻脸不认人,专门和他们对着干,今天逼着他们交税,明天逼着他们交出选官权,冷不丁又要查他们家的田亩,他们胆战心惊之余,还得替子孙着急上火,以后越来越多的寒门之子将崭露头角,挤掉的就是他们子孙的位子……

大臣们没法理解李昭,觉得他肯定是疯了。

当大臣和李昭吵得脸红脖子粗时,身穿圆领锦袍、束玉带的九宁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含笑做出认真倾听状。

实话说,她也被李昭给吓着了——这位堂兄可能认为自己活不长,又因为李曦死在他的忠仆朱鹄手上,于是索性抛弃一切顾虑,将全部精力投之于改革吏治之中。谋士们提出的一些利国利民但肯定会遭到大臣抵制的新策,都被他写入奏疏之中,据说他已经给自己准备好棺材。

李昭疯狂的同时也很有分寸,专注吏治,绝不会去动商业、军事,因为这两方面一个周嘉行更在行,另一个他不敢碰。

九宁一开始还担心周嘉行主持改革得罪太多人,会遭到世家反扑,现在好了,有李昭在前面吸引仇恨,朝臣们几乎要顾不上周嘉行了:周嘉行掌权,他们只敢私底下议论,不敢真下手,但李昭以前他们同一阵线,现在居然反过来撬自家人墙角,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得先把李昭给解决了!

越来越多的大臣上疏弹劾李昭,还有人故意在民间散布流言,说要拥护李昭登基,以此让九宁和周嘉行忌讳李昭。

不管大臣们怎么闹,九宁不动如山。

这天小朝会,大臣们坐在凉爽的大殿内,又因为糊名制吵了起来。

身体孱弱的李昭端坐于簟席上,一个人雄辩群臣,说一句,喘几口,说一句,再喘几口,上气不接下气了,休息一会儿,接着驳斥反对他的大臣。

大臣们面如猪肝,恨不能李昭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

李昭面色苍白,宽大的官袍罩在身上,愈加显得清瘦,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但他偏偏就是硬提着一口气和大臣辩论。自新朝改元以来,不管小朝还是大朝,他每次咳嗽着来,咳嗽着走,硬是场场都到,比谁都准时。

大臣们欲哭无泪:奉御说雍王命不久矣,为什么雍王还活着!活着就算了,他为什么还那么认死理!平时看着病恹恹的,随时可能倒地不起,一到上朝的时候就精神了,那双眼睛跟烧了两团小火苗一样,看人的时候精光闪烁,不说话就够吓人了!

殿中气氛和前几场辩论一样,剑拔弩张。

九宁依旧保持沉默,并不偏向李昭,也不帮其他大臣,优哉游哉坐在那儿欣赏被李昭给气得倒仰的大臣们精彩的脸色。

大殿外侧的武官和官阶较低的官员们也装聋作哑,默默坐着看热闹——这些人是周嘉行提拔的。

九宁登基之后的第一道旨意是宣布婚期,第二道旨意自然就是封赏功臣。跟随她的人升官进爵,周嘉行的人也被破格封赏官职,这些人都是后起之秀,尾巴还没翘起来就被李昭和其他大臣每天例行的雄辩给吓到了,一个个老老实实旁观两帮人马争斗,没敢太过张扬。

总之,李昭以一人之力搅乱一池春水,承受一半大臣的怒火和另外一半大臣的忌惮,朝中大臣被他吸引走全部注意力,以至于九宁登基以后遇到的阻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九宁浮想联翩,时不时走一下神,坐累了,悄悄动了一下,目光慢悠悠在众人脸上划过。

被她看到的人立刻坐直,全身紧绷。

李昭刚刚将一位侍郎给辩得哑口无言,捂着胸口不停粗喘。

以卢公为首的大臣冷眼看着他,目光复杂。他们曾和李昭共进退,但是李昭现在妨害他们的利益,已经从朋友变成敌人。

政治上的对敌是没法让步的。

九宁看李昭像是真的喘不过来了,挥了挥手。

旁边的内侍忙躬身应喏,快步走到李昭身边,轻拍他的背,帮他舒缓。

新任枢密使起身道:“陛下,此事关乎国本,还需从长计议,不可草率。”

九宁淡淡唔一声,让内侍宣布散朝。

“雍王留下和朕一道用膳。”

大臣们对视一眼,眉头轻皱,陆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