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行走到床榻边,身上还穿着甲胄,胡子拉碴,满面风霜。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眸光很平静,又仿佛涌动着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九宁抬手摸他的脸,摸到一手胡茬,“你瘦了。”
周嘉行看着她,俯身紧紧搂住她,温柔地吻她的眼睛。
“你疼不疼?”
他放开她,揉揉她的头发。
九宁莫名觉得心酸,抓着他的胳膊,“什么?二哥,你问什么?”
他垂眸看她,眼神又清又亮,闪动着盈盈波光。
“疼不疼?”
九宁摇摇头,“不疼……”
周嘉行神色缓和了点,“用兵的事问都督和皇甫超,朝政让李昭去操心,嫌累的话,什么都不要管,怀朗会安排好。”
九宁愈加糊涂,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喉头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伸手抱他。
周嘉行对她笑了笑,拍拍她,拂去她眼角泪珠,低头,吻落在她眉心。
“别怕。”
唰啦一声,蓦地刮过一阵风,幔帐被高高扬起,烛火熄灭,冒出一缕缕青烟。
“陛下……陛下……”
多弟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册,摇醒和衣而睡的九宁。
九宁猛地睁开湿漉漉的双眼,看着眼前多弟写满担忧的脸,神情木然,眸光流转,扫一眼幽暗的寝殿,视线落到那座镶嵌美人图的落地屏风上。
空荡荡的。
二哥呢?
她嘴巴张了张,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政事堂和枢密使的叙述部分引用史书原文。
第148章
香堂内, 鎏金镂空香炉里喷吐出袅袅青烟,清冷香气氤氲缭绕。
时值深夜, 殿中数百支蜡烛烧得滋滋作响, 烛火辉煌。
宝幡轻轻摇动,暗影如水波, 静静流淌。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惊醒灯前静坐翻译佛经的青年僧人, 风骤入, 满室烛火晃动。
雪庭放下手里的书卷和紫毫笔,清澈眸子倒映着闪烁的烛火, 面容平静。
他站起身, 僧袍下摆拂过面前摆了一叠厚厚纸稿的横几。
卷帘高高扬起,一道窈窕身影快步走入殿中, 走动间,海棠红斗篷底下隐约闪过缕金花笼裙的裙襕, 脚上却是一双乌皮靴。
她没来得及换衣就过来了。
雪庭迎上前,眉头轻蹙,“怎么这时候来?”
九宁似乎站都站不稳,抬起脸, 脸色苍白, 鼻尖微红。
雪庭怔了怔,扶住她的手臂,皱眉:“你哭了?”
九宁微微轻颤, “叔叔,长安城中, 我最相信的人是你。”
手中的胳膊在轻轻发抖,雪庭眉皱得愈紧,扶她走到横几前,让她坐下,端起红泥小火炉上的鍑里泡着温茶的贴金双鸟瓷壶,斟了一盏热白水送到她手里,让她握着茶盏。
“出了什么事?”
茶水的热度一点一点传递到手心里,九宁一身冷汗,喃喃道:“安排好朝政以后,我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雪庭不语,矮身在她身旁坐定,取出一张锦帕垫在她手腕底下,拉开宽大的袖子,手指搭在她皓腕上。
“我没有不舒服……”九宁摇摇头,道,“我梦见二哥了。”
雪庭收回手,帮她掩好袖子,眉眼低垂,神情不变,温和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出征在外,你担心他的安危,想得多了,自会梦里相见。”
九宁闭一闭眼睛,“叔叔,二哥不只是摄政的大将军,他还是要和我执手一生的人……我……我……”
她嘴唇颤抖着。
起初她也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当然是喜欢他的,但是她的喜欢和他的并不对等,她几乎崩溃,不想去面对他,如果他一直是以前的二哥,那该多好呀!
没有纠葛,没有痛苦,没有心烦意乱,就这样和和美美的,一辈子当他的妹妹。
那她就不用愧疚,不用觉得欠他良多,不用害怕一旦打破界限,以后可能无法收场。
与其说她在怕周嘉行,不如说她害怕的是感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