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达道:“请何先生交出通讯工具,老板稍后就来见你!”他见何洲不动,又加了一句,“我会交给你的朋友,请何先生放心!”
何洲瞥了一眼候在远处的李伟鹏,这才将手机拿了出来,木门缓缓拉阖。
李伟鹏守在远处,离包厢百米距离,但凡走近一步,吴文达便会上前拦下,他近不得前,也不知道里头是何状况,不由蹙起了眉,焦灼等候在外,四下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李伟鹏仿佛才回神,急忙摸向口袋,拿出一看,却是何洲的手机,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接听,刚摁下键,便听那头一道女声焦急说:“何先生,孙小姐不见了!”
☆、第 62 章
何洲在屋内坐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便提起桌上的茶壶,自己沏了一杯茶。
茶色偏红,入口甘爽,温度刚刚好,仿佛连时间都掐准了。
他对茶叶本没有研究,不过梅亭山喜茶,因此何洲在很久以前专门学习过,过年时特意托朋友去行家那里买过一批不是最顶尖的,但也并不便宜的茶叶送给梅亭山。这会儿他抿了两口,垂眸瞅了瞅茶水,突然便听一阵声响从前方传来,何洲猛地抬头,正见挂在墙壁上的那台电视机里,渐渐拉开了黑幕,隐隐约约透出了光亮,可是光线太暗,只能照清一间室内的轮廓,画面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一个人,抬起手,举起杯,放在嘴边,片刻又放下,缓缓开口:“大红袍,味道如何?”
何洲呼吸微滞,定睛看向屏幕,却始终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捏了一下茶杯,淡笑道:“我不懂茶,大红袍的产量少,这杯浪费了!”
市面上的大红袍均是人工培植,真正的大红袍生长在峭壁上,人工根本无法采摘,每年产量稀少,普通途径无法获得,是真正的茶中王者。
何洲其实喝不出这大红袍的真假,他道出“浪费”二字,认定了这是地地道道的大红袍,无非是因为屏幕里的那人。
那人果然笑了一声,愉悦道:“没想到……”没想到什么,他却又不说了。
包厢内装修古朴雅致,其实墙壁上的这台电视机出现的有些突兀,何洲早该想到。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静待对方开口。
“何辉那个时候,可能跟你差不多年纪,很聪明的一个小伙子,好学,有上进心,从小职员一步步升上去,我很看好他,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过我的人,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
何洲依旧沉默,定定看着对方。
“他的女朋友是海山集团的千金,海山集团是什么?他在中广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心里当然清楚,所以也没人知道他谈了恋爱,男人啊,很多时候都糊涂在这种事情上,结果他出了事,似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和中广脱不了关系。”他顿了顿,视线似乎投在何洲的身上,说道,“小伙子,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何洲不解他的意思,他也无需何洲回答,径自道:“男人做事业,也许有很多手段,但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相反,我造福很多人,我让集团旗下上千人都有了工作,我让老百姓能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我不能操控物价,但我能让他们不被物价操控,我做的事情对老百姓百利而无一害——”何洲刚想嗤笑,又听他加了一句,“你现在,不是跟我做的一样?”
何洲眼眸一沉,两手交叉,胳膊肘搁在扶手上,嘴角紧抿。
“这份事业,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二十年,不可能轻易让人破坏,当然,我也是个普通人,我有亲人有爱人,生命无价,我不喜欢看到流血。”他笑了一声,“从何辉出事到现在,整整五年半,我一直保持沉默,也看着你在这几年里慢慢长大,你是一个好小伙儿,但到底年轻。”
他举起茶杯,手腕轻轻摆动,“大红袍,不是人人都喝得起的,梅亭山附庸风雅,连龙井都分不清明前和雨前,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是大红袍?他自以为聪明,能欺骗所有人,掌控所有事,比如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和中广的财务经理谈恋爱,再比如那个周峰。小伙子,梅亭山不是善类,当然,我也不是,但起码有一点,我行的端做得正,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使美人计!”
何洲一笑:“梅亭山让自己的女儿去勾引何辉,最后何辉窃取了中广的资料,不幸出事,您想说的是这个?”
“看来你早知道?”对方笑了笑。
何洲早已知道,何辉的那部电脑里,除了有facebook的痕迹,还有他隐藏起来的日记,或者说,是遗言,记载在于一份文档内,长达二十多页,上万字,从他跟梅瑾安的相识说起。
他们在酒吧相遇,梅瑾安那时念大四,和同学在酒吧里玩闹,甩着一头长发,装扮性感,上台跳了一段热舞,那晚酒吧沸腾,她犹如众星拱月,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何辉的呼吸也被她夺走。
她从舞台上下来,一口气灌了自己三杯酒,同学都在那里劝她,说那个学长没有福气,配不上她,何辉这才知道她失恋了,过了一会儿众人下了舞池,何辉不知不觉也走了下去,酒吧里灯光迷离,他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乘乱拥住了她,从此以后命运相连,她哭她笑,他被她打乱,最后他说:“这份资料,我只给我的女朋友看!”
于是梅瑾安终于属于了他,他教会她书本以外的知识,她带他见识上流社会的各种奢侈和疯狂,直到梅瑾安给了他一笔钱,告诉他:“拿到中广的资料以后就来国外找我,这是我爸给你的!”
何辉把这笔钱交给了母亲,即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他也愿意冒险一试,只要梅瑾安还在国外等他。
洋洋洒洒的上万字,何辉最后在结尾处写:我没有办法不爱你。
何洲联络上梅瑾安,将这份写给她的遗书发到了她的邮箱里,他甚至能想象梅瑾安对着电脑屏幕嚎啕大哭的画面,女人真是一种感性的生物,一边毒如蛇蝎,一边善良如兔,她打着替何辉报仇的旗帜从国外回来,麻木了自己,拉了一把何洲。
何洲曾站在何辉的坟前嘲笑他:“多大的年纪了,这么狗血的玩意儿,我会按照路子走?”
他自然不会按照路子走,他正在让梅亭山慢慢偿还。
屏幕那头的人似乎很欣慰,语气愈发愉快:“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帮了梅亭山这么多忙,让海山集团瓜分走了这大半个市场,梅亭山又怎么可能再让你继续做大,伴君如伴虎,尤其现在,他也等到周峰出狱了,周峰手上的资料,才是他真正想得到的,但我不急,我想要——”他笑了一声,“你手上的资料!”
何洲挑了挑眉,学着他的样子,举杯慢慢地抿了一口,那头道:“你跟何辉最大的不同,是你沉得住气,一沉就沉这么多年,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你又何尝不是?”他这句话似是有感而发,顿了顿,又切回了正题,“把你手上的资料给我,从此以后,我保你平安,甚至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何洲轻笑,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老先生,我这样叫你如何?”他悠哉游哉地看着屏幕,说道,“你沉默这些年,也许是因为生命无价,也许是因为周峰在监狱,而你又无法确定资料究竟在谁手中,直到他出狱,你见他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终于知道——”他低低地,揭开面纱,“何辉的良好习惯,防备、牵制,一个保险箱,他都会使用两把钥匙,少了任何一把都无法打开,这份资料,他一分为二,周峰拿到一半,没有任何用场,他现在也只能依附于梅亭山,提心吊胆、唯唯诺诺!”
“而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你布置了这样久,吞掉了原本属于他的南江市场,至于你是否在海山集团里做过某些其他的手脚,这就不得而知了,你现在有恃无恐,坐在这间房子里跟我对话,无非就是你有周峰所没有的,你变得有财有势,动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动你,却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你的富贵朋友,你的生意伙伴,还有你在公安局里安排的人,是不是?”
何洲淡笑不语,对方道:“小伙子,所以我说,何辉确实不如你,耐性不足,冲动之下不顾后果,而你,这盘棋下得这样慢,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这盘棋越下越大,这到底是好是坏?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可能会变得复杂,比如——”他说得极慢,有意让何洲听清楚,“你的爱人,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何洲面色顿变,刚要说话,便听屋外突然传来喊声:“洲哥,出事儿了,洲哥!”
何洲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不再理会屏幕里的老者,大门一开,便见吴文达在远处拦截住李伟鹏,两人动起手,身手均不弱,谁也占不了上风,何洲大喝:“住手!”
四下寂静无声,那两人的动作立刻被这道喊声拦住,李伟鹏推开吴文达,朝何洲冲来,压低嗓子朝他说:“孙回不见了,沈洁刚刚打来电话!”
何洲立刻沉了脸,黑压压,阴沉沉,就像乌云盖住蓝天,吴文达一时没敢动作,直到见他朝左侧回廊走去,吴文达才猛的回神,立刻朝他冲去,却已然来不及,位处回廊处的一间包厢,“砰”的一声,木门倏地被撞开,何洲立在门口,看向黑漆漆的屋子,正中间是一张木桌,桌上一只茶壶,桌前是一部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正是何洲在两分钟前呆的那间屋子,而桌后,正坐着一名老者,身着深色中山装,年约花甲,精神矍铄,面色微变后立刻恢复怡然,瞥了一眼面色煞白的吴文达,眼神一剜,又看向何洲,笑道:“刚才你说叫我老先生如何,我还没回答。”
他走近何洲,身量挺拔,出口的声音比视频中更显苍劲,笑容和善,“我和我太太都出生书香世家,平日里喜欢书法作画,一些朋友看得起,叫我谭老,你也叫我谭老吧!”
何洲勾起唇,眼色阴沉,“谭老?”他沉声道,“我爱人,以前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伯父?毕竟是她姐姐的公公!”
谭父笑而不语。
☆、第 63 章
早年间,谭老与妻子生活在海州小城,改革开放初期,谭老下海经商,一直到九十年代初,他开始做起了这门高风险高利润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