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氏整个人都不好了,与废帝纠缠不清可是会株连九族的大危机啊,跟自己之前担心的谢家被灭门也差不离了。又因谢准昏迷了好些天,等醒转过来后告诉姑母这个坏消息时,梁禛已然来到了徐府尹的宅子前叩门。
因河间府总兵协助锦衣卫办案,河间府衙也得处理紧急时期应该额外应对的后勤保障服务工作,徐在恒已经好些天没能回家了。小谢氏也没个人可以商量,突然听闻锦衣卫来了,连续的刺激来的猝不及防,立时就要瘫倒在地。
眼看小谢氏已然抖抖索索站立不稳,脸色惨白如金纸。老管家毕竟多吃了几年盐,把脱力的府尹夫人抬上床后,立马一边着府上最机敏的小厮奔去河间府衙通知徐老爷,夫人适才得知的坏消息和梁禛来府的事实。一边亲自延请梁禛入花厅品茶并赔罪,夫人重病缠身,无法下床待客。
如此一来倒是歪打正着,府尹夫人小谢氏果然是病倒了。
梁禛无可无不可,自顾自在花厅喝茶。唤来倒茶的小丫头,询问府尹夫人得了何病。老管家经验老道,识人慧眼如炬,自是知道这次梁禛到访是徐府迁至河间县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危机,被派来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徐府的精英仆从,早被人耳提面命灌输了不少统一口径的官方答复。
小丫鬟叩首,按照才学的操作规程畏惧又恭谨地回复“夫人自月初开始就兀自头晕,站立不稳,府上高医师医术高超,几幅汤药下去,目前虽已大好,但下床走路尚且困难。”
梁禛颔首,微笑道“你们可知夫人外甥女齐韵何时来府的,是否还在贵府,可否唤她出来相询?”
小丫鬟心跳如雷,这个问题老管家可没教过……
默了一瞬,小丫鬟再度叩首:“回大人,夫人素来疼爱表小姐,表小姐三五不时都会来这里住几日,故而婢子也不确定最后一次是哪次。况且,婢子是徐老爷上房的三等茶水丫鬟,不能贴身伺候贵人们,无法为大人解惑,望大人赎罪……”
“你且退下罢,此间不用伺候,唤徐家管事来即可。”梁禛食指摩挲着杯沿,看也不看小丫鬟,就挥手让换人。梁禛自知从这丫鬟身上问不出所以然,看这丫鬟神态自若,不似作伪,看来府尹夫人确实有病。只不知这齐韵去了哪儿,如若不在此处,也能定那齐老儿个欺君之罪。
很快老管家便来了,并带来了徐在恒。徐在恒一路上都没停止过被各种重磅消息轮番轰炸,每一个新消息的出炉都是一次对心理承受底线的再一次刷新。他死也没想到只是配合工作的自己,在这场惊天大案中居然还占据了挺重要的戏份。他仿佛已经看见肃王爷的铡刀在向他招手……
徐在恒木然、机械的迈动步子,就像濒死之人在临死前,因身体自发保护机制导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感受不到痛苦一样,他竟然没有感到恐惧、紧张、和彷徨。
见到花厅里的梁禛,徐在恒依然没有什么感觉。他“镇定”的见礼,问候,一套程序走得竟然顺畅无比。
“敢问徐大人,尊夫人之外甥女齐韵何日来府的,是否还在贵府?”梁禛懒得兜圈子,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徐大人觉得大概自己的心脏在这一个时辰里被锤炼成了铁,听到这句他怎么都听不懂的话,他的脑子似乎终于有了活动的迹象……
其实并不是齐祖衍顺口胡诌自己女儿去向,好多拉几个垫背,而是送消息通口供的齐振还在城外打转。梁禛做特务多年,深知闪电出击有奇效,齐振唯恐全军覆没不敢贸然行动实属正确反应,但可怜的徐在恒并不知这些桥段。他只知道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说了一句让他困惑的话。关键词是自家连襟的女儿,听那意思是锦衣卫认定齐韵来自己这里了!
小皇帝败北,自家连襟作为掌管皇家辛秘的首辅自然首当其冲。齐老倌不是小皇帝选出来的,而是同□□一道出山的老臣,肃王爷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齐老倌就是小皇帝的人,所以是否应该抛弃齐家现在还不能妄下决断,落井下石还不是时候。齐家应该是被审讯过了,梁禛抛出上面那句话应该就是审讯的结果。
府尹徐大人电光火石间前所未有的想了许多,突然福至心灵道,“韵儿是我外甥女,且京师距此不远,韵儿确实常来与在下的大女儿頑耍。前几日才来过一次,王爷返京,小姑娘爱瞧热闹,这不,又回去了……”
梁禛点点头,又道,“徐大人可知齐韵现在何处?”
在何处?自是被小皇帝掳走了。
可府尹大人不敢说,指望肃王爷的人帮忙救外甥女是不可能的,杀掉人质显然比营救人质方便多了,在没弄清齐老儿状况前,落井下石是不明智的做法。
思虑至此,徐在恒极力放松的笑道“走了有两日了吧……应已然到家了罢……”
梁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没说话。徐在恒觉得脸上的肌肉开始泛出阵阵酸意,眼看就要绷不住了。梁禛低头浅笑,踱到徐在恒跟前,低头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齐首辅涉嫌奸党罪,我等特来河间捉拿同党,徐大人莫要不识好歹!”
徐在恒觉得今日所受之事已让他在地狱走过一遍了,没有什么还能比这更坏了。眼见梁禛神色莫辨,也不知自己猜对还是猜错,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竟生出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下官所说句句属实,下官并不知齐大人居然犯下如此大罪,不然定捉住齐韵送交梁大人!如今人犯已借口返家,下官亦不知她逃往何处了呀……”徐在恒砰砰砰以头抢地如捣蒜,眼见额头已浸出点点血迹。
梁禛见徐在恒确实不知更多了,齐祖珩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再者此案疑点甚多,今日就先到此吧。这样想着,梁禛直起身,理理官服,负手对地上的徐大人冷声道“徐大人不必惊慌,肃王爷厚德仁爱,齐韵之事自会水落石出,届时定会给徐大人一个公道的。告辞。”说罢,撩袍便出了徐府。
☆、入网之鱼
梁禛回到客栈,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后但见一二八佳人,娉娉袅袅,蛾眉淡扫、秋波宛转,一双凤目似愁非愁、含情无限。画卷工笔细腻,传神尽态,不是齐韵又是谁!
随着调查的进行,梁禛对齐韵越来越好奇。梁禛直直盯着画卷,心里充满疑惑、渴求——他渴求探明,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柔弱妩媚的外表下装着一颗不安份的心。她会不会有恐惧害怕的时候?她为何总是罩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
齐韵养于深闺,却不爱闺阁女儿之事,独喜兵书经史。以往太-祖皇帝就笑称,齐祖衍这个管帐的看来要养出个女军师了。传闻齐韵善谋略,她曾与太-祖的幕僚清谈过整整一日,要不是因自己的女儿身,为求闺誉须得回府,她一定会投身太-祖皇帝帐下做个女谋士。
梁禛以手轻拂画上的美娇娘,这齐家的女儿与儿子一同失踪,莫非是都被朱成翊带走了?这朱成翊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带女人逃命,真没看出来竟然是个荒淫无度的典范。
但想到朱成翊平日里的清明模样,也不曾听过后宫传出过二人的沟沟桥桥。梁禛又想起数日前见到的齐祖衍,那个出名的老狐狸,他的滑不溜手满朝闻名,亏本生意断断是不会去做的,且看起来对朱成翊毫无追随之意,他这一双儿女按理不应与那小废帝有何牵扯才对。
他细细梳理了一遍肃王进京后与齐家有关的所有细节,越想越觉得不合常理,总觉得有什么一定被遗漏了。有无可能是朱成翊劫持了齐韵,以逼迫齐祖衍潜伏京中以求其他不轨之企图?如若真是这种情况,齐老儿就不能留了。
但齐祖衍自宫苑火起那日后便老实待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严格遵循锦衣卫要求行事,还托守备齐府的锦衣卫上递奏章,号召朝臣们积极响应肃王爷的“整肃”运动。要杀齐祖衍得慎之又慎……
梁禛想得火起,决定放弃。无论怎样,都得先找到齐振或齐韵其中一人才行。可又该去哪里找呢?直觉告诉他,来河间府是正确的,只待找到二人即可解开疑团。
且不说张网抓鱼的梁禛如何纠结不已,身在清河庄的朱成翊也明白了此次追兵的凶残,抛弃齐韵虽然可以加快逃命的速度,但朱成翊不想抛弃齐韵,帝位是他的未来,齐韵是他的过去和现在。他不想做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他想让自己灰暗的人生能保有齐韵这唯一的颜色,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慰他过早枯老的心房。
朱成翊来到齐韵房间的时候已然疲惫不堪了,他在书房和白音他们讨论了一个下午。白音是个蒙古人,曾任大元时期朵颜卫指挥,有材略、善攻战。大元覆灭后,最开始他是在宁王手下做事,后因失误犯错,被宁王抛弃。朱成翊将他捡了回来,悄悄留在身边,因蒙古人身份不可为羽林卫,更不能为指挥,盖因其才干、谋略尤其突出,朱成翊舍不得放弃,便将羽林卫指挥一职授予了资质平庸的老好人彭錾,实际却是白音统领工作。其所辖还有另外两名蒙古人,分别是巴拉和特木尔,他们皆是白音的旧日部属。堂堂汉人帝王沦落到全靠几名蒙古人保护,不知是在讽刺太-祖爷爷,还是在讽刺自己。
“翊哥儿,咱们何时出发?”
抬眼看见齐韵盈盈的美目,朱成翊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韵儿姑姑,咱们明日出城,我不会丢下你的!卿卿放心跟我走即可!”
朱成翊疲惫又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眸却是亮晶晶的,它们含笑望着齐韵,好似诉说了千言万语。齐韵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她惊讶于对方来的如此之快。转瞬想到他们都是为了翊儿的命而来,她觉得心里发堵,鼻头有点酸……
“翊哥儿,你如实告诉我,肃王爷的追兵来了,是吗?他们封锁了城门,你的侍卫们劝你放弃我,是吗?”齐韵认真的看着朱成翊,就像在皇城那时,齐韵看破朱成翊为逃避□□皇帝询问功课时采用的各色小手段一样。
朱成翊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低下了头,揪着襕袍的角,指节发白。
“翊哥儿,你的侍卫说的对。你唯今之计便是放弃我,再图后效。如若不然,你连京畿地区都走不出去——你必须学会取舍……”
朱成翊那揪住襕袍的手急剧抖动起来,他猛然抬起头,双眼含泪,目光灼灼,轻轻地问,“韵儿姑姑!你是否会因可趁此机会离开于我,而欢喜雀跃?”
听闻此,齐韵一口气被憋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韵藏在袖子里捏捏自己的手,坐到朱成翊身边,轻轻搂住他的胳膊,柔声道,“翊哥儿,如若你信我,你可照我接下来说的做吗?我从未想过我会因离开你而感到欢喜雀跃,我希望你能过得好,我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我对你一腔赤诚,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