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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翊立在石阶下, 看着眼前的车里土司府,也禁不住为其巍峨感叹万千。
土司府模仿了汉人皇宫制式,又加入些许异域风格, 青砖琉璃瓦,廊檐飞翘。土司府占地颇广,一眼望去殿宇重重,楼阁森森, 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白音向门房递交了拜帖后,回到廊下与朱成翊及随行的另两名侍卫一道等着。
不多时,果然见一名青衣小厮奔出门来,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公子久等了,思罕大人差小的来相请公子。公子请随我来。”
言罢便小心翼翼地引着朱成翊等四人向堂后走去,小厮满含歉意的躬身致歉,“思罕大人正在议事堂与人议事,暂时脱不得身,便令小的带几位贵客去往花厅用些茶点。”
朱成翊颔首,表明自己并不着急,便由着小厮将自己带往花厅吃茶。朱成翊一边用着婢女奉上的茅山云雾,一边透过花窗看着院内的风景。
但见大屋高檐,长窗深锁,桑柏错落,桂花飘香。如此蛮荒之地的土司府竟也能让人顿生深门重院,王侯世家之感。朱成翊心中冷笑,皇帝爷爷真心笼络车里,封土司,赐爵位。这思罕赚取好处,享用荣华倒是半点不含糊,一颗心却是一点也不安分啊!
正在胡思乱想间,朱成翊听得花窗下传来一阵幼童欢呼声,如银铃般响彻整个小院。朱成翊仿佛也被这童真的欢笑感染,不觉间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信步走上露台,向花园望去,花木掩映中,一名小男孩正在几名丫鬟与小厮的陪同下,在花厅旁的一块空地上放风筝。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光景,生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穿着摆夷人特有的翠绿色开襟短衫,搭配绛红色短裤,看上去好似一只滚动的玩偶,可爱极了。
一名小厮奋力拉着风筝在院中奔跑,风筝随着他的奔跑时高时低在空中翻滚,绿衣小男孩则伴随风筝的翻滚,发出时而惊叹时而欢愉的呼号。
小厮奔的兴起,突然一阵风至,将正处于转弯势中的风筝吹向了一侧,燕子风筝晃悠悠凑上了一根高大的梧桐树枝,终于卡住不动了……
“三姐姐,都怨你!阿磴本是不必转弯的,他是要沿着路一直跑下去的!都是因为你!他为了给你让路才拐去大树边的!你快替我把风筝取下来。”绿衣小男孩扯着脖子冲梧桐树后怒吼,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朱成翊惊异,不由得随绿衣小男孩的目光望过去。花厅角度太偏,梧桐树高大,自己从这处看过去,啥也瞧不见。
朱成翊不由地有点失望,也不知是哪位元凶扰了这位小世子的兴。拉风筝奔跑的小厮早在风筝架上梧桐树枝时,便吓得跪到了地上。眼见小世子与三姑娘怼上了,赶紧膝行上前,抱住小世子的腰,“三公子息怒,小的去替爷取下来!小的去……”
“阿磴住嘴!”绿衣小男孩一把推开抱住自己的小厮,恶狠狠的继续冲着梧桐树后怒吼,“我就要她拿,就要她拿!”
朱成翊听见有女子温润柔和的声音传来,“三弟弟莫急,安媞这便替你取下。”
梧桐树后走出一名身穿粉红短上衣的摆夷少女,衣摆堪堪及腰,露出紧裹纤腰的嵌宝玉带,下着五色筒裙,坠鲜红璎珞。行动间柳腰款摆,越发显得身姿曼妙,丰韵娉婷。
少女来到梧桐树下,上下看了看,取下发间一根金簪,弯下腰。就在朱成翊好奇她要做什么时,但见少女手中金光一闪,自裙摆划过,紧接着两只素手挥舞,只听得布帛嘶啦一声响,流光溢彩的五色筒裙自裙摆撕裂至膝间。
少女二话不说,伸手勾住树上突起的疤结,小腿夹紧树干,如此手脚并用,竟如灵猴般蹭蹭蹭便上了树……
朱成翊哑然,这思罕家奇人异事果然不少。这小世子骄纵跋扈,蛮不讲理,倒是深得思罕真传。只没想到连土司家的小姐也如此豪气干云,撕开衣裙便能上树。
朱成翊来不及感叹完毕,便看见树冠一通猛摇后,这位上树的小姐只手拿住风筝的一边翅膀,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扯……
朱成翊一个偏头,不忍直视,尖利高亢几欲刺破耳膜的幼童惊呼声,如意料中响彻云霄。
“安媞!该死的安媞!你是故意的!呜呜呜呜!”憨态可掬的男童瞬间化身为混世小魔王,叉开两条小胖腿,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这名唤做安媞的少女则拖着燕子风筝的残肢败骸,来到小世子身旁,气定神闲地将不能再用的风筝放置小世子身旁,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谆谆教诲,“风筝可是你让我取的,我现在替你取了,你又嫌不好。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非要挤兑于我?三弟弟记牢了,并不是所有的人,你都能吃干抹净……”
言罢,犹如斗胜的大公鸡,趾高气扬对扬长而去……
朱成翊立在露台上,几乎要乐得笑出声来,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如此霸气又聪慧的闺秀,可真是不多见了……
耳畔响起侍者的呼唤,“公子,我家主人有请……”朱成翊转过身,冲侍者一个颔首,便随着侍者往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宽阔,高朗。歇山屋顶,七开间,高大木柱数十棵,用材浑圆粗大,屋宇宏伟。甫一进门,思罕满面带笑的迎了上来,“大公子赎罪,下官不知勐海垦荒者乃睿之公子,不然定不会让公子做那等粗鄙的活计……”
朱成翊笑道,“是翊无理了,垦了思罕大人的地。”
思罕笑得和煦,“车里龙荒蛮甸之地,荒芜凋敝,民风彪悍,也就我这土司府还算勉强入得人眼。大公子何须屈尊于那荒蛮林地,不若公子携来随从就住我土司府罢?”
朱成翊心中冷笑,这一毛不拔的人舍不得那八百里荒林,这就要食言而肥了麽?这么快就忘记了那四十多名刺客的事了?
朱成翊嘴角微勾,“翊如今身份尴尬,今日来车里也只是为了打发自己的下半生而已,还望土司大人多多包涵,替翊遮掩一二。”
思罕捏着胡子打着哈哈,“睿之公子且放下一万颗心,我思罕全赖先皇帝陛下提携方有今日之荣华。大公子乃先皇爱孙,思罕自当以事先皇之心待公子,只待公子驾临,我土司府早已扫榻以待……”
朱成翊摆手,继续言道,“思罕大人赤诚忠心,翊感念在心。翊滞留车里,已然给大人带来诸多困扰了,如若还于土司府叨扰,便是不知趣了。翊本不愿来扰大人,只翊两日前遇有一事正好与大人有关,今日便来相询一二。”
不等思罕开口,朱成翊继续说道,“两日前,翊正在修建的庄子内,来了四十余名刺客,奈何他们技艺不精,被翊侍卫所捕获。审讯中,刺客告知翊,乃土司大人您所指派,只为控制住我朱成翊……”
思罕大惊,“诬陷!此乃诬陷!睿之公子切莫听信小人谗言!思罕对大公子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朱成翊颔首,“我自是坚信大人不会有此令人齿冷之心,只是那刺客满口胡言乱语,不堪入耳。为大人清誉计,翊已将其关押至一妥帖之处,以防他再给大人泼上什么勾结外贼、谋逆、大不敬的污水,便不好看了。”
思罕一口噎住,这小废帝原是敲诈自己来了,如若只是为了那八百里地,给他便给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废帝如此短时间内便揣摩出自己的动向,并以此为要挟来谋求他的方便,这便是不能忍了。
思罕的脑子里飞速运转起来,他想杀了朱成翊,但很快又自己否定了,朱成翊几十名侍卫不在朱成翊身边,十有八九正带着被俘的“证人”随时等着掀桌子呢。如若朱成翊回不去了,那证人定然明日便会出现在云南都指挥司的堂下。
再者,朱成翊怎么说也是龙子龙孙,被肃王爷千刀万剐了也轮不到自己动他一根汗毛。如此被自己心怀鬼胎的杀了,且不说自己与老挝王的事,单就自己杀了肃王爷的侄子,便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可如若给他那八百里林地,心中又憋屈的慌,此种被人要挟的感觉着实让逞惯了威风的思罕不适应到了极点。
思罕咬牙切齿了好半天,耳畔响起了叭力勐的话“朱成翊,已是落草的凤凰,除了跟在他身边的数十名羽林卫,他还有什么?大人,您的付出只是暂时,一旦灭了那几十名羽林卫,朱成翊便是您案板上的肉,任您揉圆搓扁……”
思罕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待得自己拿了朱成翊的羽翼,便能迎来自己的海阔天空。
思罕抖着腮帮的肉,讪笑着冲朱成翊讨好的说,“大公子说笑了,大公子的处置,自然是公道的。下官为大公子能继续信任在下感恩不尽,这便奉上勐海以东八百里林地地契予公子。一来感谢大公子为车里边境安定做出的贡献,二来亦是兑现下官颁发垦荒令时许下的诺言……”
朱成翊一脸羞赧,他一个抱拳,“大人盛情,翊怎敢当!翊不过是尽了作为普通子民保卫家园之责而已……”
思罕心中滴血,面上却笑得和煦,“大公子莫要推拒,下官可不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