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因着皇帝的吩咐,庆宁不敢对这位公主有所怠慢,然而私底下对女子掌权还是有所怀疑,只不过这种怀疑在镜月未央料理政务两个月之后,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雷厉风行一针见血,手腕之果敢果决,比之皇帝胜有余而无不足,然而这样锋芒毕露的个性,却依然能被她深深掩埋起来,不到合适的时间绝对不露出任何马脚,别的不说,单是这种韬光养晦的隐忍就足以叫人叹服。表面上看,朝堂虽然依旧乱成一锅粥,除了深谙其中奥妙的几人,大概极少有人能发现——整个格局已然变得很不同了。

皇帝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差,只身体却是愈见虚弱,在朝堂上呆的时间也是长短不一,这么持续了一段时日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参本上奏,提议皇帝释权安心养病,改由太子代政。

此言一出,皇帝当场气晕了过去,将那臣子杖责了三十大板革了头衔,又任凭太子在寝宫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召见他。

其实那个人说得并没有错,只不过皇帝的心思全放在了镜月未央身上,自然容不得别人在朝堂上放肆。这样一来,剩下那些风吹哪边往哪倒的大臣立刻就嗅出了其间的微妙,开始慢慢谋算了起来。

为了不引起镜月闵彻的怀疑,镜月未央只在下午进宫陪伴在皇帝身侧,用了晚膳便就回公主府。几个月下来,局势倒也太平,随着冬日的来临,好像人心也跟着渐渐蛰伏了起来,不像之前那般聒噪不宁。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狂风骤雨前的平静?宫里宫外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连不谙世事的小宫女也察觉到了几分,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下了马车,彦音探身将雪白的貂领轻柔地披到镜月未央的肩头,扶着她小心往前走,身后两名宫女撑着伞,挡下了半空飘飘摇摇的雪片,弄堂里西风呼啸,冻红了人的鼻尖。

镜月未央一手挽着彦音,一手抚在小腹上,往日玲珑有致的曲线眼下已微微凸起,虽然隔着一袭大氅看不出来,但整张脸看起来还是圆润了不少,平缓了以往嚣张跋扈的性格,略略显出几分温柔与可爱,唯独那双清澈不见底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莫测难懂。

“音儿,今日天色尚早,本殿想去院子里走走。”

“可是……”彦音抬眸四顾,俊俏的容颜妖冶得不可方物,就连那一笑都是刹那芳华,几乎连天地都要为之失色,“天还在下雪呢。”

“本殿在长廊里走走便好。”

镜月未央敛眉挪偏视线,不去正眼看他,心下却是忍不住腹诽。明知道她有孕在身不得行房,他倒是闹得起劲,变着法子诱惑她,天天跑军营里练兵,别的没什么长进,就只知道跟着柔香玉练了这么一手的媚功。到时候行兵打仗,他到底是去杀敌还是滚床单啊?……真是叫人惆怅。

见镜月未央坚持,彦音也只好由着她,伸手搂过那略显丰满的腰身往臂上托了托,顺道帮她减轻了一些重量。

指腹贴着肚皮按着,似乎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得那颗小心脏的跳动,彦音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开始想象起那孩子的模样。脑子才那么一转,先是想到了镜月未央的容貌,紧接着便就想到了那孩子生父的模样,上扬到一半的唇角就那么僵在了那里,笑了不是,放下也不是。

镜月未央肚子里的这棵小苗子,那是别人的娃仔,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有什么好开心的?

要不是怕伤了未央的身子,他才不会让这娃儿妨碍他们之间的亲密——

真是伤感啊……为什么那不是他的孩子?!

镜月未央款步走着,却是没有察觉到彦音的神色变化,更没有闲情逸致关心他的那些小九九。宫里的事,朝廷的事,边疆的事……成堆成堆往心头压,闷得她几乎透不过气,这才想要出来走走。

看着长廊两边种着满庭的雪梅,沁人心脾的馨香溢满鼻尖,泠泠雪片携着花瓣从枝头坠落,铺了满地的白色毯子,景致美不胜收,心情不由跟着好了许多。

长廊尽头是一座飞檐八角亭,碧色锦帘轻轻卷起,珠屏敛风,紫铜熏炉里的那一抹龙涎幽幽燃着,底座暗香成灰,细细软软的不用捻就兀自碎了开,弥漫在空气里,仿若袅烟柳絮,笼罩在整座亭子内外。

亭子内的石桌上摆着一方古琴,琴前端坐着一个男人,藏青色的长袍垂及地表,衣摆和袖口绣着白一虎纹样,霸气不彰自显,叫人不敢轻视。墨色的长发用细绳微微扎了一下,散开在肩背出,垂至腰下,宛如暗流瀑布,泛着冰雪般森冷的光泽,亭中偶有轻风拂进,吹起发梢末端拨动一头的青丝,将那棱角分明而又严苛可怖的面容衬托得愈发骇人。

幽冥七弦之下,商音流水兀自铺成开来,如滚滚惊雷翻涌九霄,疑是雨洒青天、冰落深涧,隐约挥毫在战鼓号角的边沿,听者心惊。继而蓦然稍顿,弦上修长而有力的指尖一抹复一挑,宛然间,大珠小珠尽落玉盘,却是嘤咛花语,呢喃莺啼,声慢慢,笑盈盈,玲珑清脆,若百花初放,染就山野万千红紫。

“啪!啪——”

亭子外响起两下清脆的掌声,弦音顿下,西门九幽回首,便迎上镜月未央带笑的眉眼:“没想到西门琴音精湛如斯,恐怕就是宫里头最好的乐师,也及不上你的半分才华。”

西门九幽微微抬眉,丝毫不作推诿:“所谓琴意想通,意不达则琴不妙,宫中乐师只知讨皇帝宫妃的欢心,能有什么造诣?”

镜月未央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拾起茶碗倒了一杯茶,轻啄了一口才挑眉笑问:“不知道西门的意,指向的是什么地方?”

“殿下心中自有计较,又何必问我?”西门九幽按指琴上,一下一下轻挑慢捻,悠扬如谷中滴泉。

“可本殿想听你亲口说。”

西门九幽垂眸,目光却不像是在琴上,也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殿下所想,即是在下心之所念。”

镜月未央微微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腹诽,跟这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人说话,真的是件伤神费脑的事。

“你知道本殿在想什么?”

西门九幽按下一个重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知。”

尼玛那还说什么?说的都是屁话!

镜月未央心头一恼,手里就失了力道,哐当打翻了茶碗,烫到了手指,即刻轻声叫了两下,倒吸一口冷气。

“殿下小心!”

眼看着那杯子里的热水就要翻洒出来,彦音当即抬手一挥,将整个杯子抛到了空中,朝着西门九幽笔直砸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然而不到半空,那白玉杯就兀自碎了开,裂成两半对立破开,继而才坠至地面砸得粉碎。

琴边端坐的男人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硬朗白皙的十指伏在琴案上,细细地拨着颤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嗷呜——”

蜷在火炉边取暖的火云貂霎时被吵醒,缓缓撑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左顾右盼,见没什么大的变动,就又合上眼皮缩回了脑袋。

“殿下,快让音儿看看你的手。”忧虑地抓过镜月未央的手指,彦音满是心疼的捧在掌心呵了两口清气,“怎么这么不小心,都烫红了呢……刚才一定很疼吧?音儿给你吹吹——”

一边噼里啪啦说着,不等镜月未央开口,一边就握着她的手指凑到嘴边,轻启朱唇含没了指尖。

镜月未央顶着一头黑线弱弱地抬起另一只修正:“烫伤的不是那只手,是这只……”

“叮!”

琴案上细弦铮然而断,爆出一声厉响,惊了缩在边角的火云貂,还有石桌对面的两个人。

西门九幽提起嘴角冷冷一笑,语中不乏嘲讽:“所谓伉俪情深,恐怕也不过尔尔。”

彦音扬眉浅浅一笑,艳光照人而气度不减,似雪中冰崖上盛开的潋滟红梅。

“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