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忠很够意思地汪汪叫了几声,不待兰生发话,便威武地追了过去,兰生也抱着一堆□嚷着要索赔的话追了过去。
我在后面唤着他们,却没人理我,一个人在后面追了半天,周遭渐渐不见人影,大雾不知何时盈满了陌生的街道,我喘着气停了下来,正使劲辨别方向,浓雾中的前方似有两个人影在前方,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撞我的人,我正想唤兰生和小忠,耳边却断断续续地传来对面那人话语:“贵使前来,我家主公必会十分幸喜。”
我心中一动,因为这人操着的正是大理口音?!
乌云飘过月宫,我使劲支起耳朵想听他们的说话却听不到,真着急间,有人在我耳边轻轻道:“翎雀乍幸明月阁,画舫夜游玉人河。”
惊抬头,却见上方一个光头少年正抱着一堆书,一边迷着眼睛看着那人同黑影说话,一边嘴里喃喃说着,然后一只黑狗从黑暗中窜出来热情地添着我的手。
他竟然懂唇语!显然他自己也很惊讶,然后目光流露出惊喜,最后是年青人特有的骄傲。
那两个黑影又说了一会儿,然后朝四方警觉的方向看了看,便消失了踪影。
我们从暗中走了出来,小忠往前嗅了一段,又走了回来,蹲在地上仰着狗头悻悻地看着我们,兰生摇摇头:“小忠可能找不到他们。”
我细细一想,翎雀是北地辽人喜欢的飞禽,常以此明志,对兰生说道:“恐怕这是辽人细作,今夜恐是要在明月阁里同约定之人见面吧,却不知这明月阁是何处。”
“明月阁?”小和尚摸着脑袋有些恍然道:“这些个辽人要在明月阁里快活吗?”
他见我瞪着他,便对我讪讪一笑:“刚才听那些个镇里人说,这里有个明月阁,里面的姑娘非常‘出名’。”
正说着说着,一阵飘渺的琴声传了过来,似是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感觉周转的宣嚣全无,唯有琴声悠扬,如弃如诉,我的神思惭惭有些迷离,兰生理是满面迷思,通地一声把一堆宝贝□全丢了下来,和小忠一起跑在我前头,随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我无奈地跟在后头追着,浓雾中渐渐显出一幢红影小楼,张灯结彩,楼前粉香扑鼻,一片莺莺燕燕却依然难掩那美妙的琴声,那楼上刻着三个大字:“明月阁。”
我猛然醒了过来,怎么这么巧,一下子到了这明月阁?
再看立柱两边刻着一幅对联:
明月阁中掬明月,
落花坞前泣落花!
奇怪!这等烟花之所,为何对子写得如此伤感,客人岂不败兴?
我示意小忠乖乖坐在门口等着,正想唤住兰生,不想他早已急切地问着龟奴弹这首琴的伊是谁?
热情的龟奴立刻消散了所有的热情,跨了笑脸,挖着鼻孔意兴阑跚道:“那是个过气的姑娘,名唤锁心,因年老纪大了,身子便不行了,现下只能算个琴师。”
龟奴把我们带进门来,七转八弯后转入一幢小楼,那美妙的琴声响了起来,如烟如雾钻入耳膜,透进我们的神经。
“这曲子我怎么好似听过一般,”兰生抚着胸口低声道:“可为啥我记不起来了呢,为啥我的胸口那闷。”
我看了她一眼,尽量平静地答道:“长相守。”
他茫然地哦了一声,脸色俞加不好看。
我们伸手撩开紫色珠帘,一片悦耳的珠翠声间,却见一个粉裙的宫装妇人正安然坐在那里,素手微扬,在一具古琴上行云如水,那古琴案前熏着异香,闻之忘忧,案边一束攸兰,半垂空中,碧叶之中花开两色,一白一红,俏生生地看着我和兰生。
终于那一首长相守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我醒了过来,感觉有人在揉我的左边衣袖,一扭头,却见兰生正拿我的衣袖抹着眼泪,我听见他低声道:“这曲子为啥弹得比踏雪公子的还要悲伤呢。我听着很不舒服。”
其实我有同样的感受,我曾经听过很多人弹这曲名动天下的古曲,各位人生境遇不同,目的各不相同,对于人生的理解亦不同,自然曲风各异。
比如,这是原非白最爱弹的曲子,因为是原家打开暗宫的音律锁的独门钥匙。
月容没事弹过是为了障显其神乎其技的音乐天赋,兴之所致他会用那双漂亮的紫眼睛挑衅地看着我,把那首满是緾绵委婉的长相守硬给弹成桑巴舞曲。
我那二哥少年时也曾在在德馨居中手把手含笑教过碧莹,现在想来那是为了暗中训练碧莹,好有一天能打开暗宫,甚至在江南七年,张之严大人也在醉酒后在我和洛玉华面前弹过,事后他大方地承认那是为了附庸风雅。
我们家小放学东西过目不忘,就在段月容显的时候,他看了一遍便记住了琴谱,但是作为我的大总管,他实在太忙了,我只听他弹过一次,那还夕颜淘气,强烈要求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弹过一次,我当时就想,神哪!这个时代为啥除了我人人都是音乐天才呢,可惜他整天跟着我走南闯北倒也没有这种小资时间。
还有就是悠悠的扮演者青媚了,琴技高超,令人心旷神怡却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气质。
然而,从来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把这首曲子弹得这样哀伤,好像失去了最珍贵的爱人以后,万念俱灰,再也看不见人生的阳光,一心要跟着爱人去之前的那种内心剖白。
对面的女人正好抬起头来,我细细看去,她看似年近四十,粉裙半旧,却非常整洁,乌亮的发上没有任何饰物,唯有木钗一枚挽起高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胫,细小的皱纹掩不住姣好美丽的容貌,岁月的年轮摭不住身上特有的高贵气质,那眼神清澈无比,闪着一种我所没有见过的娴静和仁慈,好像蓝天白云下,清新的森林中散步的麋鹿的眼神。
“两位公子请这里坐。”那个淡粉装束的女子优雅地站起来,向我们翩翩道了一个万福:“妾身叫锁心,这厢有礼了。”
我心中紧繃起来。须知任何一个人007电影看多了,凡是看到美女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蛇蝎美人,更何况我的人生起伏跌荡,而无数的俊男美女间谍暗人一堆堆地,一堆堆地在其中争演重要角色。
她见我们都傻愣着,便笑着向我走进一步,我们两个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我回头正要对旁边的兰生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可是那兰生却忽然冲到那具古琴那里,跪下来呆呆看着。
我讪讪一笑,跟着兰生跑了过去,想提醒他我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来看古琴的。
“这具古琴名叫‘挽青’。”后面有柔柔的声音响起,我惊回头,那个锁心站在我们身边,她似乎很高兴兰生对她的琴感兴趣,便微笑着伸出手来,引着兰生走到那具古琴正面。
她引着兰生的手到那具古琴上拔了几下,“妾观二位公子喜欢长相守,二位想必亦是宫商高手吧。”
我正要开口,不想兰生已经开了口,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俗话说得好,琴不过百年无断纹,看这龙鳞纹,少说也有五六百年了吧。”
哎!?是这样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我这个好歹在上流社会生活了几年,怎么还不如一个从小在陇西长大的小屁孩呢。
“两位公子请用茶,”锁心倒了二杯茶,递了进来,柔声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具古琴是六百年前先朝的官琴,乃是妾年青时一位朋友偶然所得,转赠于我,名唤挽青。”
“姑娘弹得真好。”我由衷赞叹,却不敢喝她的茶,说道:“不想在勾栏之所却有如此真挚的琴音。”
她对着我淡淡一笑,轻声道:“很久以前,妾身家中也是富甲一方,家父最爱妙解宫商,故而家中藏有名琴无数,可惜……后来家父获罪,家产被抄,家兄病故,妾也流落风尘,最后所剩之物也只有这具古琴了。”
她的话语越说越低,满是寂寥孤单之意,清亮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那个,那个你没有儿女来陪伴您吗?”兰生呐呐地问着,他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我有一个女儿,后来被人贩子拐走了。”她低低说道,神色十分伤感。
房中静了下来,唯有轻微的滴滴答答之声传来,我循声望去,却见一座老旧的西洋钟在沉稳地走着,钟摆之声不徐不急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