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期间,气温、日照、降雨,开始趋于上升、增多。但这一切对于位于西北的祥符国来说仅仅是春天的前奏。
相比后世,立春只是一个在很多时候被人忽视的气节,在古代中国却是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自秦代以来,在华夏大地就一直以立春作为孟春时节的开始。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自古以来立春就是一个传统节日。从官方到民间都极为重视,从汉代开始,立春时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东郊迎春,祈求丰收。这个传统并没有因为改朝换代,或者南北朝和五代十国的乱世而改变,直至今日宋国依然如此。
虽然叶尘一直竭力发展工商,且祥符国因此而变得富裕,国家变得强盛,但是包括叶尘在内,所有人依然认为祥符国和宋国一样,农业依然是国家之本,特别是祥符国如今和宋辽两国结仇,若是自己的粮食不能做到自给自足,便等于将自己的命脉交给了仇敌。
所以,立春劝农,皇帝籍田,官吏鞭牛,向上天祈求今年的农事平安乃是农业社会一年中最为紧要的大事,君臣中绝大部分都出自宋国的祥符国也必然会将这个传统继承下来。
这一天,从宫中到州县,上至叶尘,下至各州县的小吏,都不能随意逃席。作为一国之君的叶尘,更是要带头做好此事。
天定二年立春是在农历一月二十一号。
卯时日出,又名破晓、旭日,指太阳刚露脸,初升的时间。这一天卯时清早,一头用泥塑起,涂了彩绘,足足两丈高的大春牛,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便已经摆放在皇城前广场之上,旁边的还有各种泥塑的农夫和农具。十丈外,去年上了善人榜但非义军的二百四十一名家境殷实且多为豪商豪绅的百姓拥有今日抢夺天子亲祭的春牛权力。这是韩熙载的建议,叶尘感觉很好,便予以采纳。事实上此举让这二百四十一人欣喜若狂,让天下百姓无不羡慕的要死,韩熙载在三天前的小朝会上说此先河一开,以后百姓为了上善人榜去做各种公益善事,或者抓捕奸细、逃犯等必然会更加卖力。
当晨曦的阳光从东面的城墙上刚刚露出头来的时候,叶尘身穿天子礼服,带领着文武百官,自皇宫正门中走出。
叶尘亲自读了请徐铉所作的祭文,在香烛上点火烧了,然后拿起五色丝缠起的彩棒,绕了春牛一圈,最后在春牛臀后虚虚抽了三下,这就算是礼成。
下面的韩熙载和马文韬、杨继业、李君浩带领身在夏京的文武官员和司法官员紧接着上来,排着队绕圈挥鞭。
在这过程中,一队乐班吹吹打打,奏着欢快的曲子,不过韩熙载提前半个月通知,不管多远都拼着命的赶到夏京的二百四十一人并不是都亲身赶来,而是派来了家中是强壮之人,甚至不乏身怀武功高手。此时这些人摩拳擦掌两眼盯着春牛,灼灼的似乎发着饿狼望羊的绿光,气氛则是越来越紧绷,仿佛夏日已经占了半幅天空的雷云,下一刻就会有狂风暴雨、雷霆闪电。
叶尘在宋国的时候并非没有见识过,他知道这个时代百姓对祭祀极为虔诚,为了争夺一块来自于春牛的泥土,使得家中田地今年能有个好收成,让灾害不至于延续一年,恐怕他们都会将吃奶的力气全都使了出来。特别是眼前由自己亲自祭祀的春牛,恐怕更会让这些人疯狂。叶尘一眼便看出这些人中有一些修炼过武功,所以他叫来连继城,让他带几名暗卫看着,不要让眼前这些百姓乐极生悲,在抢夺过程中伤到人,酿成惨剧。
当最后一名官员鞭牛之后,赞礼官高声宣布乐班的伴奏,也在猛地飙起的高音中戛然而止。
随即轰然一声响,围着春牛的两百四十一匹“狼”一拥而上,如同长河浪起,顿时掩盖了五彩斑斓的泥牛无数支手臂常常探出,将这一匹是真牛大小三倍的泥塑春牛碎尸万段,分抢了个干净一眨眼的功夫,春牛不见踪影,而原本用来祭祀的场地,则已经变成了多人乱斗的角斗场。
鞭牛之后的场面,与叶尘曾经在宋国见到的也没有多少去区别,甚至还要更加疯狂,一开始还是争抢着能致田地丰收的春牛泥块,但到了后面,有些人火气上来后,都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而当真跟对手厮打起来。
不过这样一场殴斗不会延续,一见其中有人见血,连继城便让人一拥而上,将仍在争抢厮打中的壮汉们驱散开。
争夺春牛,代表着立春仪式的结束都已经是立春,从历法上,冬天已经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天,辽国耶律寒夜和耶律禄带领的十多万辽人开始在祥符国朝廷的组织下,在河套七县东北方向百里外的一片土地上开垦土地,修建村镇,建城铸寨。
……
……
第862章 叶尘讲的故事
一月二十七号,祥符学院新学期开学,同时也在这一天开始新一轮的报名招生。
比起去年第一次招生,这一次的招生考试自然是更加严谨。甚至比历朝历代朝廷的大考都更加严格——作为国家取材的一场考试,多少都会给这些士子留些颜面,但是祥符学院不会,脱衣检查是必须的,最恐怖的还有针对身体的医疗健康检查。
按照祥符国相关的规定,有隐疾,恶疾者不得为官,所以祥符学院的学生也必须过这一道关口。体检场之外,有不少从夏京城赶来送人的马车,其中有一辆外面看去毫不起眼的马车,叶尘身穿便服坐在其中,透过窗户指着那些进出芦席棚子的考生,想起自己在后世高考填报志愿选择了军校时的体检,对坐在旁边白沧海说道:“等祥符学院第一批学生毕业之后,你们特种大队也可以从中挑选上一两个适合自己的学生。”
今天白沧海进宫找叶尘说事,叶尘这些天待在宫中静极思动,想起今天祥符学院开学,便带着白沧海微服私访来到了绿水村。
白沧海有些愕然,说道:“这些学生去我们特种大队能做什么?”
叶尘笑着说道:“这一点要你自己发掘,我只能告诉你,知识就是力量。而他们必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
白沧海知道叶尘往往一句话都含有深意,不由得若有所思。
自立国当了皇帝之后,叶尘便越来越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以前的一些兄弟朋友都变成了臣子,看向他的神色,给他说的话,面对他时的态度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唯有白沧海还能保持与他亦臣亦友的关系,说话相对要随意得多。所以,叶尘今天顺便将白沧海也带上。
叶尘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白沧海聊天,忽然看见前面人声鼎沸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
鉴于祥符国如今小学、中学和祥符学院的摊子起来越大,去年的时候韩熙载和马文韬便上书在礼部增设教育司,负责全国教学相关事宜。今天祥符学院招生,那是教育司的大事,不管是职责使然,还是体现他们教育司存在感,岂能不来人。事实上,他们更多的还真是为了体现他们的存在感——学院体检、面试检查过的学生,教育司的官员也学学院的样子弄一排桌子,非要把学院检查过的学生再检查面试一遍,现在一定是又出了什么茬子。
“贱民之子焉敢窥我祥符国神器,来人,将他赶出去,免的污了这片文华宝地。”
听见这句话叶尘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说道:“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马车的驾车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面白无须,透着从容之意的青年,一个是神色冷漠,隐隐有煞气缭绕的中年男子。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暗卫司统领连继城和大内总管辛石。二人自然都穿着便装。此时辛石低声答应后,便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辛石走上前,站在人群之中围观,刚才说话要将人赶出去的是教育司的司使张明富,他倒是眼尖,一眼便看见辛石,他也是正五品的官,每次大朝会上都能够看见辛石,岂能不认识,神色一愣,心想这辛公公怎么来这里,不会是陛下来了吧!他先是飞快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然后才立刻对着辛石行礼道:“原来辛总管,您怎么来这里。”
辛石眼见被发现,便回了礼,索性大大方方走出来,说道:“陛下很关注祥符学院招生,让我来看看。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明富立刻指着一名脸色涨红,一身新麻布衣服的考生说道:“辛总管来的正好,如此贱婢之子怎么能进入祥符学院,这是为我祥符国蒙羞啊。”
“确认一下只要是我祥符国的百姓,且通过祥符学院入学选拔考试便能入学。”叶尘声音突然响在辛石的耳边,辛石左右看了看,显然只有他能够听得见。他不露声色,也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桌子上的履历,开始对着那个一脸羞愧,但却咬着牙,一脸坚毅的考生问道:“不要害怕,告诉我你的姓名和籍贯。”
那个考生见辛石发问,立刻拱手回答说:“回大人的话,小生名叫魏如文,乃是静州黑山县人氏。”
辛石又问道:“那就是我祥符国登记在册的百姓?”
魏如文说道:“小生是我祥符国登记在册的百姓。”
辛石这才转头对张明富说道:“陛下在祥符学院建学之始便说过,凡是我祥符国百姓,只要能够通过考试选拔均可入学,魏如文既然是我祥符国百姓,自然有资格入学的。”
张明富一脸愕然,说道:“辛总管可知他父司何职,母操何业?”
说完不等辛石回答,便转身对魏如文不屑道:“魏如文你自己说你父司何职,母操何业?”
魏如文闻言面如死灰,攥着拳头小声说道:“小生生来就不知父亲乃是何人,家母早年为青楼女子,如今是以给青楼姑娘洗衣服养家糊口。”听他这么说,教育司的几名官员和附近绝大部分来报名的学生无不露出讥讽之意,甚至有几人讥笑出声,其他人也大为哗然。
魏如文脸色铁青,按在地上的两只手都已经深深地插进了泥土里,看得出来,他在极力的忍耐,不让自己离开,想要出人头地,必须进入祥符学院,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却让他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