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祥符国大军正式开始攻打甘州城。战争从一开始便显得极为激烈。杨继业为了避免与回鹘人旷日已久的追逐战,选择了将对手全部引入甘州城,让回鹘城放弃自己擅长的骑战,反而去做自己不擅长的守城战。这样的战略打法固然省时、省力,但也同样将回鹘人逼到了类似于“背水一战”的境地,即使回鹘人不擅收城,但却擅长战斗杀人。事实上,若非祥符国有着回鹘人难以想像的攻城利器,以七万兵力攻打有六万多军队驻守的甘州城,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用来送死都不足以形容。所以,这场攻城战注定不是那么容易的。
柳志平举着高过人身的盾牌,一双眼睛胀得通红,口里大声吼着无意义的音节,踏过横七竖八躺在城下的友军尸体,第三次冲向城角。此时甘州城东的上空,恍如正下着一场狂暴的箭雨,密密麻麻射出来的羽箭,几乎让太阳都失去了光芒。城墙的脚下,到处都有未熄的烈火在飘摇着,回鹘人泼下来的滚烫的开水,兀自在地面上冒着热气。到处都是穿着黑色铠甲的祥符国大军尸首,被石块砸烂的云车残体,还有遍地可见的血迹。惨叫声、吼叫声、战鼓声、云梯车轮压过壕桥的吱吱声、弓弦振动声、羽箭穿过空气的声音、抛石机发射时的轧轧声、火药包砸在城墙上、城墙外的轰隆爆炸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柳志平此时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跟随着白虎军团步兵一旅的四千千多名袍泽,以及配属的三千辽国降军一起,服从着旅长的命令,簇着云梯,向着甘州的城墙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每一架云梯车后面,都跟随着数以百计的战士。而在他们身后,在回鹘军队射程以外,祥符国军队八个抛石机连,整整两百架轮式抛石机分成四组,不断的向甘州抛射出石块与泥团,中间毫无规律的突然又换成火药包,压制着城墙上的回鹘军队。
接连三天此次西征配属的火药包便用了一半,换成钱便是二十万两银子,消耗极大,所以如今的火药包已经不能如最开始那般随意使用了。而五到八斤重的石弹,打在甘州城那坚固而高峭的城壁上,连个印子都留不下便化为齑粉;它们也很难对重要的防御工事造成多大的损害,但是如果落在人身上,无论穿着多好的盔甲,也必死无疑。那些跌落城下的回鹘军队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
杨继业与黄东秋都紧绷着脸,站在指挥高台上拿着望远镜观战。
此次祥符国西征,大军一路上行军速度相对来说是比较慢的。而慢自然是有原因的——此时攻打甘州攻城器械,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这个时代运输能力,道路状况,从祥符国顺州到凉州,再到甘州的道路,许多地方都不能通车,许多重型器械根本无法运过来,就地制造也要受材料与工匠的限制,都是拆卸成部件运送过来的。任何一个将领,都知道在这方面无法再抱怨什么。毕竟,没有哪个国家或者势力的军队在攻城时能够如祥符国大军这样幸福,有这么多利器相助。
但饶是如此,擅长防守的杨继业还是忍不住会暗暗感到遗憾。
若是能运来重型投石机便好了。此次发兵河西走廊之前,祥符学院物理学院院长汪河山发明了一种在这个时代来说的超巨型的投石机,能将数十斤重甚至上百斤重的石头轻而易举地发射到三百步以外。只要有这么一两架投石机,甘州城上的任何防御工事,只要被命中,就会被砸得粉碎。再试想一下,若是将上百斤重的巨型火药包发射出去砸在城墙之上,一下便可炸塌一截城墙,来上几次,便可直接破城。
但这种投石机本身重达数千斤,即使是拆卸着部件,几人重要部件也要超过千斤,这个时代一辆马车的载重能达千斤就几乎是极限,且河西走廊马走、人走、骆驼走还可以,但马车却很艰难,更不用说这种投石机几个重要大型部件需要几辆马车同时拉才能拉得动。
第890章 开始收网
不过,攻打甘州城,其实也用不到这种攻城大杀器。以杨继业的眼光来看,庞特勤在守城方面的能力实在是很欠缺。而且这种欠缺并非庞特勤个人的问题,而是回鹘军在这方面根本不擅长。所以庞特勤才犯一些在杨继业看来简直是可笑的错误。最主要的是,整个甘州城防御工事的设计虽然称得上严密,然而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外壕居然没有羊马墙,使得祥符国军队不仅可以直接攻城外城,而且祥符国军队的壕桥轻易地就开到外濠上面,池宽水深的外壕居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还有,对攻城一方可以造成很大的麻烦的马面也太少。
这许多的不足,完全是战术思想上的落后。比如偌大的甘州城居然只有两个城门!在杨继业看来,这简直就是幼稚。回鹘人以为城门是攻防最激烈的地带,所以就以为越少越好,可以集中防守,但他们却忘记了城角更是最薄弱的地带。
不过,任何一个民族都有他们聪明的、独到的一面,更有自己智慧的结晶。
回鹘人在这么多攻城火药包和石弹的打击下,居然还能够在城头上保持如此密箭的箭雨?城面上防守的回鹘人似乎完全没有被压制住!而最奇怪的是,回鹘人的守城用的旋风炮一直没有还击。按着常理,布置在城内的守城旋风炮因为居高临下,一般都要比攻城抛石机发射石弹威力更大,它们是摧毁攻城一方各种攻城器械最有效的武器。祥符国军队的各种攻城器械一旦发起进攻,其位置就暴露无遗。但为什么庞特勤任凭祥符国军队攻击,这难道是在一直隐藏实力?
难道说应付祥符国军队的这点攻击,他完全是游刃有余?亦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守城用的旋风炮?安全部的情况有误?
杨继业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外城城面定有蹊跷。”杨继业低声说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身边的黄东秋瞥了一眼。
黄东秋斜着伸手掌,做了个手势,却没有接话。杨继业收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黄东秋的意思很明白,与杨继业想的完全一样。甘州外城的城面,一定是被设计成向内倾斜的城面了。这种城面设计是专门对付攻城抛石机的——石弹落到上面,就会借着巨大的惯力向夹城滑落。任何投石机的精确度都是有限的,训练得再好的士兵,也无法准确的将每一枚石弹打到城面上,实际上每十枚中能有三到四枚命中城面,就已经是训练有素了,即使以祥符国新型抛石机也只有十中之六的命中率。而如果城面的设计成一定斜度,城面上的士兵在遇到攻击时只要紧贴女墙站立,受到的伤亡就会大幅减少。
杨继业突然有些后悔前三天火药包的损耗太大了,否则这个时候若一直用火药包,便不会存在这个问题了。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这几天的攻城主要是为了掩护另一个杀手锏的顺利进行,顺便练兵而已。
……
……
“呯”地一声,一声羽箭正中柳志平的盾牌,射箭的人显然臂力极大,羽箭插入盾牌后箭尾兀自摇晃不已,更是震得柳志平的手一酸。柳志平此时根本不知道是谁射出来的这一枝箭,躲在覆盖着厚厚的沙土与生牛皮保护的云梯车内的士兵,已经将云梯靠到了甘州城墙上,云梯上一架架飞梯就势升起,直接架到了甘州外城的女墙以上。“杀!”“杀!”身后的战鼓声擂得更加急了,柳志平见排长举着一面盾牌,口中大声吼着,跳上云梯,向着甘州攀爬上去,他身后有数十名士兵见状也紧随其后,纷纷跟上。柳志平连忙带着本班士兵也跟了上去。他刚一上去,身后马上又有无数人跟了上来。
这个时候,甘州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升起的云梯,一排排身着黑色铠甲,举着盾牌的祥符国军队战士,如同庞大的蚁群,向着甘州攀爬上去。
一瞬间,祥符国军队的远程攻击更加激烈了。
在巢车的指挥下,祥符国军队的投石机发了疯似地向甘州城墙发射,不惜一切代价来压制城面上的守军。不知道何时布好的巨型弩枪也突然发威,祥符国军队疯狂地将他们的巨型弩枪推进距城百步以内,不顾伤亡的向回鹘军队进攻。数以万计的弓手更是将漫天的羽箭射向城头的回鹘军队,数十架的望楼车好象突然冒了出来一样,在战场上疯狂地移动着,这些比甘州城还要高的望楼车上,每架都载有十几名的祥符国军队神箭手,这些人不停的寻找着他们认为的重要目标,几乎每一声弓弦响声,都有回鹘人送命。
得到有效支援的白虎军团步兵一旅,仿佛得到什么号令一样,也自觉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甘州城头,越来越近了。
“狗日的要玩命了!”城楼上,庞特勤狠狠地吐了浓痰,骂道。他转身瞪着自己最为勇敢的儿子,沉声道:“维土吉,你给我带一个千人队上去,绝对不能让祥狗登城!”
“是!”
“我们的旋风炮可以动手了!”庞特勤没有再看一眼离开的长子,他瞪着眼睛,盯着城外的祥符国军队巢车与望车。庞特勤感觉到,相比而言,对甘州城威胁最大的,是那些毫无攻击力的巢车。因为有了这些巢车,祥符国军队才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城头上的一举一动,才能用旗号指挥部队进行更有效的攻击。
这是心腹之患。
“一定要先干掉那些巢车!”
轰!
轰!
一辆巢车被砸得散架。
又一辆巢车被砸成数段。
“好了,下令收兵吧!今天到此为止。”杨继业看了看渐进傍晚的天色,神色淡然的下达着命令。回鹘人的守城旋风炮终于开始还击了,为了练兵经历一些生死拼杀,战损一些士兵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就行。但让那些珍贵的攻城器械被回鹘人砸毁,那就得不偿失了。他可是知道军中这些攻城器械价值六十多万两银子。
在抛石机和巨型弩枪的掩护下,祥符国军队开始鸣金收兵。而筋疲力尽的回鹘军队,也不敢再去挑衅祥符国军队,眼睁睁地望着祥符国军队撤退,只是象征性的攻击了一下了事。
“祥狗很怕死?亦或祥符国大军统帅不想让自己大军损失过多。”庞特勤看着撤退的祥符国大军,心中大喜。一支害怕战损的部队,在他看来要远比一支不怕拼命的部队要好对付得多。
“既然他们怕死人,那么我便要主动一些了。”庞特勤这样想着,转身对身后的维土吉说道:“维土吉,你去挑选三千敢死勇猛之士,于今晚一更之时悬槌而下,击其薄弱。本汗另遣两支奇兵先出潜行,待城中号角声响,多举火把,布疑阵,自南、北而来,诈为援兵大至。趁祥符国大军慌乱之时,本汗再亲率大军出城,胜负一夕可定!”
……
……
李唐统治时期,吐蕃极盛一时,直接构成了唐朝政权的重要边患。唐末五代乱世,各族征伐不断,且吐蕃内部纷争不断,使得吐蕃势力逐渐衰落。东方部族则以凉州潘罗王所设西凉府和河湟青唐为中心,散处在凉州、河湟、青唐、陇西、秦州一带,各成部落,互不统属,但互相之间联系依然紧密,面对汉、党项、回鹘等异族时,多会联手抗敌。
宋琪《奏论边事》中提到:“党项、吐蕃,风俗相类。其账族有生户、熟户。接连汉界,入州城者,谓之熟户;居深山僻远,横过寇掠者,谓之生户。其俗多有世仇,不相往来;遇有战斗,则同恶相济,传箭相率,其从如流。虽各有鞍甲,而无魁首统摄;并皆散漫山川,居常不以为患。”所以,吐蕃分为生番和熟蕃。生户位于有蹉鹘、者谷、达谷、必利城、噶家城、鸱枭城、龛谷一带,这些生蕃种类莫知其数。然族账发散,不相君长,故不能为华夏之患。但是多散布于渭州、临洮、河、兰州、叠、宕州、连宗奇、青唐城、凉州一带的熟蕃则是不一样,富有倾略性,喜欢互相抢掠,抢掠它族百姓,特别是喜欢到汉族所在打草谷。西北这些年战乱不休,他们功不可没。
就在大宋问鼎中原之时,在甘青地区兴起了两个吐蕃族地方政权,一个是凉州地区的自称为潘罗王的潘罗支政权,另一个便是河湟地区的自视为正统的唃厮啰势力。在原本历史上,潘罗王政权不久即被吐蕃吞并,而唃厮啰政权在青海东部相传四代,经历了一个多世纪,才被宋朝所灭。
唃厮啰是吐蕃亚陇觉阿王系的后裔,但是生不逢时。当他出生之时,吐蕃早已分崩离析,处在宗室战争、军阀割据的内乱之中。
第891章 三千敢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