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的这个时候,西域瓜州地域的天已经大亮,但今天,却罕见的出现一层薄雾,飘飘荡荡,使得眼前越加朦胧,黑阳峰陡峭的锋刃便显得也愈发险恶了些,薄雾飘过,很轻易地便被撕裂成一段一段,露出发白的岩石来。
薄雾地深处,传来一声声沉闷地鼓声,整齐划一,单调一致,但却显得一往无前。鼓声之后,一列列的士兵从雾中走出,陈列在黑阳峰之下。
站在黑阳主峰之上,依稀可以看清远处的队伍伴随着隆隆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约有四五千之数。如此远的距离,声音能够这般清晰,完全是因为数千人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随着鼓点同起同落,每一次脚步踏下,地面似乎也随之颤抖。
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疯狂的喊杀,只有无边的沉默和令人压抑到了极点的肃穆。黑阳峰上的杜拉阿狼手微微颤抖,他本身便是西州回鹘帝国的一员悍将,西州回鹘东部统帅,也就是他的父亲杜拉买提,更是以治军而闻名于西域。
但他此时看到祥符国军队的兵容,竟然禁不住的战栗,这便是冠绝天下的祥符国军队?他最近打探到不少关于祥符国军队的消息,其中就有一条说是这黄东秋的义勇军团是祥符国成立最晚的一个军团,相比其他军团并没有什么独立的显赫战绩,黄东秋也是祥符国九大军团中资历最浅的。但此时看着义勇军团便有如此军容,那祥符国另外八大军团又会是什么样的。
万名黑阳峰上的西州回鹘士兵不由自主的受到了感染,嘈杂声渐渐变小,甚至慢慢地寂静无声。
轰隆隆,轰隆隆,一个个的步兵方阵到了山脚下,沉默地站着。远处,与步兵行进截然不同的且更大的轰鸣声传来,那是义勇军团的骑兵,一杆写有“黄”字的大旗穿透薄雾,出现在众人眼前,没过多久一队队的骑兵飞奔而来,列阵于步兵方阵之后。
那大旗之下就是义勇军团军团长黄东秋?杜拉阿狼睁大双眼,竭力想要分辩出对方,但双方距离实在太远,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不过,黄东秋却是能够看清他,因为黄东秋有望远镜。
将望远镜从眼睛上放下来,黄东秋挥手间鼓声停了下来,嘹亮的号角声清晰地传遍四野山间,峰上峰下,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号角之声在空中回荡,杜拉阿郎能够听得出,对方在吹一首曲子,曲子由开始的平缓渐渐高昂起来,隐隐似有金戈铁马之音。他却不知道这是祥符国皇帝陛下叶尘亲自定下的军歌《精忠报国》。
鼓声忽地响起,这一次似乎有数百面大鼓同时敲响,每一次敲击都恰恰落在号角渐低之处。鼓号相合,曲调之中充斥着一股悲壮的气息。
“杀!”
“杀!”
“杀!”
沉默的方阵忽地爆发出震天的吼声,随着步兵方阵的怒吼,后面的骑兵举起长长的铁枪,一片雪亮的枪尖仿佛要刺破苍穹,斩破雾霾,他们同样大声吼道:“杀!”“杀!”“杀!”
随着声声呐喊,弥漫的薄雾似乎受到惊吓,哗啦一声,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阳光陡地刺破云层,映射在黑阳山下的军阵之上,为其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连喊数声“杀”的义勇军团,战意士气已凝结到最高点,随即又陷入沉默,每个人坚定的目光看向那条蜿蜒曲折,通向山顶的唯一山路。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不说,人和已经具备,但是地利却是丝毫没有。眼下这地形地势已经注定义勇军团今日的进攻将是一条即将被鲜血浸泡的死亡之路。
随着黄东秋身边一名鼓手和一名旗手同时传出命令,步兵一旅旅长党富羽一声令下,他麾下步兵一营一连一排排长马志勇毫不犹豫,越众而出,手里提着一大盾,走向那数步宽的山路小径,在他的身后,他麾下全排五十名士兵紧紧跟上,每人都是一手提盾拿枪。走出数步,排长开始小步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他奔跑跳跃的身影,黄东秋身边的鼓点再一次响起。
杜拉阿狼神色异常凝重,回望着身边身后的士兵,沉声道:“伟大的狮子王陛下说过,战场之上抱必死之心者方能活命,面对如此强兵,我们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勇士们,想要守住这片山,想要活下去,便勇敢的去面对死亡吧!”
东日买提自从跟着杜拉阿狼参加了第一场战争,杀了第一个人的那天起,就是一个敢于亡命的家伙,以胆大在西州回鹘军中出名,更是从不知怕为何物,但今天他看着与以往见过的敌人感觉大不同的军队,不知怎么的,却是有点发毛,甚至此时紧握着战马的手掌湿漉漉的尽是汗水。
一直以来,面对各种各样的敌人,他见过狂吼乱叫犹如疯子的,见过眼睛发红横冲直撞不要命的,但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犹如一只只豹子一样,沉默着往前冲的敌人。
第1019章 血战黑阳峰(上)
沉默出阵,沉默的前进,沉默的跑动,战斗已经开始,却听不到那让他沸腾的喊杀声,反而是让他有些心悸的沉默。
他是黑阳峰主寨火阳关第一道卡口的守将,手下有一千人。看着渐渐接近的那名祥符国军官,东日买提从对方那仰视的目光中似乎看到轻蔑,虽然他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但东日买提就是这么觉得,那名军官的眼中根本没有他。
“准备滚石!”他大声的吩咐道:“我倒要瞧瞧,你们死的时候会不会叫一声!”他咬着牙,捶着关卡的墙头,神色之中对自己刚才产生的怯意和紧张有些恼羞成怒。
一块被这些天打磨的溜圆,且重达近百斤的石球,被推到了关口,陈守信死死的盯着义勇军团跑在最前头的排长马志勇,咬牙喝道:“放!给我压死他。”
东日买提的号令声中,几个西州回鹘士兵一起发力,石球立即顺着小山道骨碌碌地滚将下来。
排长马志勇眼中那石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且速度越来越快,他不禁脸色微微一变,但身体却巍然不动,将手中的巨盾猛地用力砸向地面,随即一腿后撑,成弓箭步状,侧过一边肩头,用力顶住盾牌,他要以血肉之躯硬扛这石球的冲击。
身边人影晃动,是他身后的数名班长抢到了他的身前数步之处,同样的动作,却将他们的排长挡在了身后,更多的士兵挤了上来,盾牌立地,且用肩膀全力顶住了盾牌。
下一刻,轰隆一声,石球重重地砸在第一排的盾牌上,盾碎,前面的两名士兵筋骨皆碎,口中鲜血狂喷,软软倒下,但却成功地将石球最猛一击挡下,石球碾过他们的尸体,再一次击打在第二排的士兵盾牌上,格格声响中,盾牌向内凹现,可以清晰地听到有人肩部骨折的声响,但后撑的腿却不曾有丝毫晃动。石弹停了下来,立即有数名士兵一拥而上,一齐发力,将那石弹掀到一边。
身后的士兵立即狂涌而上,飞速向前挺进。
东日买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硬挡石球的冲击,就是自取灭亡,没有谁能挡得住如此的冲击力,但这些祥符国兵居然坦然地,好整以遐地,或者说有些机械的迎接死亡,以最小的代价挡住了石球。
“继续放石头,不要停,持续不断的放!”他声音微微颤抖地吼道。
“弓箭!”
……
……
同样的故事情节在这条不足两百步的小小山道上重复上演,鲜血染红了山径小道,甚至可以看到那鲜红色的液体在流动,可以听见那嘀哒嘀达的声音。义勇军团的士兵以生命为代价,一步一步地向着第一道关卡挺进,再挺进。
东日买提终于看见那名第一个踏上这条路的排长倒了下去——再距离关卡约二十步的距离处,他是被自己麾下一名神箭手一枚羽射中咽喉而倒下,看着那名排长死死的盯着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他竟然不由自主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似乎压抑在心中的烦闷随着这个祥符国军官的倒下而消散了许多。
“准备接战!”一口气刚刚吐出,他便觉得整个关卡晃动了一下,那是祥符国兵冲了上来,撞击关墙的缘故。
因为地形地势的原因,黑阳峰上的关卡都不高,大都只有约两三丈,但由于进攻者需要仰攻,困难却是堪比进攻三四丈高的城墙,当然关卡墙是远没有城墙那般坚固的。
人都挤在了关卡墙下,滚石已完全失去了作用,东日买提捧起一块十数斤重的石头,狞笑着站上墙头,大吼一声:“给我狠狠的砸他们!”
刚刚喊完,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手里石头砸出去,嗖嗖数声,下面传来破空之声,东日买提右臂一阵剧痛,手里的石头脱手掉了下去,传来一阵闷响,东日买提一个翻身跌了下来,三支羽箭擦着他脸面射空,他一跃而起,随手拔掉插在右臂盔甲上的羽箭,鲜血跟着飙射而出,东日买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祥符国快弩果然名不虚传,弩箭速度如此之快,且都是四连发,这便意味着在一定距离之内,每一个配备快弩的祥符国士兵都相当于一名可以射出连珠射的神箭手。刚才要不是他武技不弱,且早有防范,反应再慢上刹那,他便稀里糊涂的被对方的快弩射死了。
关卡的墙不高,虽是仰攻,但是涌上来的义勇军团士兵完全放弃了对自己的防护,以快弩将弩箭雨点般地射上城去。还好义勇军团的士兵身上盔甲防御极好,能挡住一般的箭矢,使得他们在关卡上敌人弓箭之下死伤率很小。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挡不住如此距离的石头。每个士兵都将自己快弩中四枚弩箭射空便会被石头或者滚木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但关卡之上,东日买提部下也开始出现在大面积的伤亡,因为东日买提能够躲开四连发弩箭,可是寻常士兵便没有这个实力了,而他们的盔甲根本挡不住祥符国的弩箭。
有了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教训,东日买提再也不敢大意,藏身在墙后,举起自己的强弓,瞄准着城下的祥符国兵,进行着逐个点射,他的箭术极为高超,虽然义勇军团士兵身上盔甲防御极好,且又有低眉护面头盔,可是也护不住咽喉,东日买提每一箭都直奔咽喉面门,一箭射出,便会夺走一条人命。
城下尸体渐渐垒高,东日买提也付出了近两百人的代价。
嗡嗡的疾响声让东日买提吓了一跳,他知道汉人城头或者关卡之上有这种巨弩,可是在城关之下,如此地形,对方怎么可能有巨型枪弩?
他站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寒,原来这种巨弩还能这样使用,不对寻常的巨弩是不能这样使用的。